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---------- 第1章 第一回 浣花剑派权力帮 五月十五。 本日午时修坟扫墓加上不论凶煞。 锦江成都西郊,浣花溪萧家。 四川有两大名家。一是蜀中唐门,一是浣花萧家。 唐门暗器冠绝天下,纵横江湖四百余年,唐门还是唐门,当今江湖上暗器名家,无一可与之匹比。 萧家是剑派,浣花剑派。 掌门萧西楼。 三个儿子,一个女儿,当中最令萧西楼忧喜无常的就是小儿子萧秋水。 萧秋水就是萧秋水。 萧秋水也许没什么了不起,但萧秋水有朋友。 萧秋水的朋友有性格孤僻、人丁单薄的海南剑派中的掌门师弟邓玉函。 也有擒拿手的祖宗“左丘世家”的嫡传左丘超然。 更有蜀中唐门,甚少结交朋友的唐柔。 萧秋水可以为一句诗:“三顾频烦天下计,两朝开济老臣心”,远赴隆中坊;可以为了瞻仰韩愈与大颠和尚“方外之交”,远至潮阳“留衣亭”。 别人可以笑他傻,有人可以笑他无聊,连萧西楼也觉得他这个“小儿子没有出息”,然而这年满二十的儿子,却有了许多生死同心、弹剑作歌、直道而行、仗义而战的朋友。 当时天下第一大帮是“权力帮”。 权力帮代表的是权力,无人敢有不从的权力。 然而萧秋水却在此次秭归之行,与南海邓玉函、蜀中唐柔、左丘超然杀了“权力帮”座下“九天十地、十九人魔”之一“地魔”:铁腕神魔傅天义,以及他座下四名大将,秤千金、管八方、凶手与无形。 权力帮纵横江湖三十年,十二门派、七大世家、五大教、三大剑,都不敢撄其锋锐,然而却给这四位“小人物”毅然挑上了。 既然开始动上了手,就不会这么容易了结的。 权力帮主李沉舟,外号“君临天下”,他妻子是赵师容,他的智囊是柳随风,到目前为止,还没有听说有人敌得过赵师容、柳随风的。 李沉舟是一个一旦开始、就不会随随便便罢手的人。 萧秋水也是。 不同的是,李沉舟是天下第一帮帮主,有金钱,有地位,有人手,而且有一身武功。 萧秋水只是一个刚冒出头来的青年,武林中的人,当然名闻萧易人领袖群伦,亦传悉萧开雁武功深厚,但多不知道还有个好玩、爱热闹、喜交朋友的萧秋水。 萧秋水就是萧秋水。 萧秋水在“九龙奔江”杀了“铁腕神魔”,但唐柔也被“无形”所杀。 萧秋水四人共赴卧龙岗,返锦江时却只剩三人。 萧秋水是哀伤的,但也有兴奋的成分。 兴奋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与权力帮掀开的恶战,敢与权力帮作对,是一件武林大事。 这件武林大事,却由萧秋水一手掀开。 兴奋的另外部分原因,是因为萧家有三人必定在等着他。 三个朋友! 三个如兄弟般的朋友! “泰山高,不及东海劳”。 这“东海劳”,指的就是劳山,或作崂山。 劳山有座“观日台”,是劳山一绝,可观日出奇景。 到过观日台上观日的人自是不少,但足足观了十年,风雨不改日出日落,尽在眼里的,只有一人,这人就是“观日剑”康出渔。 康出渔有一子,叫做康劫生。 康出渔与萧西楼是至交,康出渔每来萧家、必带康劫生来,而萧秋水就与康劫生成了莫逆之交。 康出渔观日悟出剑法,康劫生虽然年纪轻轻却尽得其父真传。 “万里赴戎机,关山度若飞,朔气传金柝,寒光照铁衣,将军百战死,壮士十年归”,木兰山气势巍峨,原名青狮岭,真出得起这样一位巾帼英雄。 萧秋水为了敬仰这样一位代父从军的英雄,特到湖北黄陂。却在保定附近,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青年,打了足足一天一夜,打到意气相投,打到握手言欢,打到成了结拜兄弟。 这人姓铁,名星月。 铁星月爱说话,高大,好杀,铁拳铜腿,快若流星,厉如猛虎。 他出招前必先大喝一声,以通知别人他要动手之外,生平最爱的是跟人抬杠。 要不是他如此脾气,萧秋水就不会因误会与他打了一天一夜了。 “关云长千里走单骑”,这故事无人不知,关羽的忠义,也家喻户晓。 中条山下有解州关帝庙,这关帝庙气势雄伟,景色秀丽,印里还存有两颗“汉寿亭侯印”,幡龙巨柱之一角,还架把著名天下“青龙偃月刀”。 然而有一天,有一群人,也不知是金人或汉人,一共来了四十八人,其中一人一招便把两名守庙的和尚劈了,就要进去捣毁关帝庙! 这时萧秋水恰好在关帝庙前凭吊,于是大打出手,却发现有一人,壮硕、丑陋、敏捷、有劲,当萧秋水打倒了二十四人时,人也刚好掼倒了第二十四人。 这人姓邱名南顾。 这人打倒二十四人,没有用过手,只用一只脚,或老用头顶、用肘冲、用口咬、用膝撞,就是不肯用手。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怪人。原来他不用手的原因是想考验一下自己身体其他部分的能力。 不过怪人也一样成了萧秋水的朋友。 康劫生、铁星月、邱南顾。 萧秋水、邓玉函、左丘超然。 这六个好朋友,就要会面了。 然而萧秋水却失望了。 他回到浣花萧家的时候,铁星月没有来,邱南顾没有来,只有康劫生到了。 萧秋水深知铁星月是个守信的人,他说一言九鼎,便绝不会八鼎半。 邱南顾游戏人生,然而信然诺、重言行。 康劫生来了,康劫生的父亲“观日剑”康出渔也到了,正与萧西楼在正厅密谈。 萧秋水一见大厅的气象森严,便伸了伸舌头,知道一定有不寻常的大事要发生,于是蹑手蹑脚,带同邓玉函、左丘超然、康劫生穿过了内殿,到了曲亭,踏进了花园,才敢舒了一口气。 这口气才舒了半口,便给憋住了。 因为他看到了猫。 一头死猫。 他认识这只猫,是厨子萧宋豢养的,也没多大年岁,却不知怎么无缘无故死在这里。 这猫全身上下无一丝伤痕,恐怕不是给那四头大狼狗咬死的。 反正只是一头猫而已;萧秋水于是也没有多想。 他立刻接回刚才的话题。 “我们万万没有想到那差役就是‘无形’,等到知道时,唐柔受到暗算,唉,不过唐柔还是唐柔,唐柔还是用唐家的暗器,杀‘无形’…” 左丘超然也叹道:“你这次没去,真是可借。” 连邓玉函也不禁道:“与傅天义之战,是我有生以来最惊险的一役。” 萧秋水接道:“可惜唐柔死了…一个是唐柔,一个是唐刚,都是唐家堡年轻一代的高手。” 唐家子弟素来傲慢自负,家规极严,自律甚高,一旦派遣出来行走江湖,必定武功、才智皆是上上之选。 然而唐柔、唐朋却与萧秋水成了莫逆。 康劫生忽然截道:“我看今天的事,想必与唐柔的死,有些关系。” 萧秋水一呆:“什么事情?” 康劫生道:“四川蜀中,唐门唐大,他也来了。” 萧秋水、邓玉函、左丘超然为之动容。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u w a n g . c o m 唐大,是唐门一流高手之列中最著名的一人。 唐柔的暗器功夫,就是唐大代师亲传的。 唐大在唐门不但可以遣队调兵,在武林中,也隐然为一方之雄,大家都听他的,都称他为“大爷”而不名之。 萧秋水虽没有见过唐大,但自他学武始,便听说过唐大之名;他认识唐柔以后,唐柔更向他提过无数次。 最后一次提起唐大,却是在唐柔杀却何昆之后,在乱石横江前挣扎说出最后的话:“假如…假如你见到我们的家里…唐大…你代我问他…为何我们家…不结成天下…天下第一家…而要让‘权力帮’这些…这些鼠辈横行…” 想到唐柔,萧秋水哽咽了,站起来,说:“我跟唐大侠禀明此事。” 康劫生也站起来道:“不能去。” 萧秋水问:“为什么?” 康劫生道:“因为唐大是抱着一样物事进来的。” 萧秋水一怔,道:“什么物事?” 康劫生叹了一声:“唐柔的尸体。” --暴风雨中,危崖黑夜,萧秋水三人决战“铁腕神魔”傅天义,唐柔的尸首却给冲下了滔滔江水去,后来萧秋水等想尽办法,也遍寻不获。 而今怎么反而给唐大抱了进来? ------------ 第2章 萧秋水举步道:“无论如何,我们还是要请唐大侠清楚这件事,我们错处,凭他处置。” 康劫生还是拦在身前,道:“不能去。” 萧秋水奇道:“为什么?” 康劫生道:“因为唐柔胸前插着一柄剑锷。” 萧秋水奇道:“唐柔是背后中何昆一刀致命的。” 邓玉函接道:“剑锷怎会留在唐柔胸前?!” 左丘超然道:“那时就连剑锷也给傅天义连人掉到江里去了!” 康劫生摇头叹道:“那剑不是何昆的,”双目望着萧秋水道,“剑锷上着‘萧’字,然后一字一句地道,“那是你的剑!” 萧秋水怔住了,邓玉函、左丘超然都说不出话来。 --萧秋水的剑锷留在唐柔的尸首上,唐柔的尸身却给唐大发现了。 --别人不会疑心萧秋水杀唐柔,才是怪事。 康劫生看着发愕中的萧秋水,道:“你的剑呢?” --萧秋水在搏杀“铁腕神魔”时,就用了“浣花剑派”三大绝招之“乱红飞过秋千去”,剑身化作飞花,全打在傅天义身上,剑锷当然也丢弃了。 萧秋水涩声道:“我怎么会杀唐柔!?” 康劫生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相信,可是他们会相信吗?”顿了一顿。接着又道:“唐家堡的人会相信吗?” 邓玉函道;“我可以为萧秋水证明。” 左丘超然道:“我们是亲眼看见。” 康劫生叹道:“好。只不过唐大若认为萧秋水杀了唐柔,同样也不认为你们脱离得了关系。” 萧秋水苦笑道:“无论如何,我们还得去见唐大侠。” 还没进厅,便隐约听到萧西楼的咆哮。 萧秋水心都凉了:他天不怕、地不怕,但最怕他父亲。 况且萧西楼要他出门之前还告诫过他:绝不准招惹“权力帮”的人。 现在他不只是惹了,而且居然把“权力帮”中“九天十地,十大人魔”中的铁腕神魔杀了! 萧秋水想到父亲的怒容,连心都寒了。 左丘超然禁不住问:“厅里究竟有几人?” 康劫生道:“萧世伯、伯母、唐大侠、家师、还有朱叔叔。” -一萧西楼是“浣花剑派”的宗师。 --萧夫人原姓孙,闺名慧珊,是“十字慧剑”老掌门人孙天庭的独生女儿。 --唐大,是唐门最著名的一位大侠。 --康出渔,康劫生之师,十五年前已名列当今七大剑榜上。 --这四个人在一起,天大的事也承担得起。 --朱叔叔呢,朱叔叔是谁? 康劫生道:“朱叔叔--朱侠武叔叔。” 萧秋水三人都变了脸色。 --朱侠武,外号“铁衣铁手铁脸铁罗网”,江湖上凡有不平事这人都要管,一旦得知谁是谁非朱侠武便向不轻饶。 --朱侠武说话不多,一宗案子,从头到尾,可能只说“该杀”二字。 --他出手如同他说话一般少,出道十六年来,他只杀过十一个人。 --但这十一个人都是别人杀不了的、不敢杀的,只要朱侠武一出手,这些人都成了死人。 朱侠武本应在京城,怎么到了成都?要是唐大请动他来,他要杀的是谁? 萧秋水回头的刹那,他又看到了一件让他诧异的事。 厅外院子里伏着一条狗。 死狗。 萧秋水跪下去,请安、叩头,邓玉函、左丘超然拜见过萧西楼等后,一抬头,看见萧西楼脸色铁青,三络长须,无风自动! 萧秋水心头一震,忙低下头。 萧西楼怒极,一时找不到话说,哑声说了一声:“你好啊!” 偏偏萧秋水不知萧西楼这一问是什么意思,忙答道:“孩儿很好。” 萧西楼一听,更是怒不可遏,一掌拍下去,“喀哟”一声,檀木扶椅硬生生被拍断了,萧西楼怒道“好哇!老子给小子问起好来了!” 萧夫人忙道:“秋水,还不向几位伯伯赔罪!” 萧西楼顿足道:“你这一趟出去,干什么来着!” 萧秋水转头过去,只见一个身着深衣的人,膝上抱着一个青年:正是唐柔。 萧秋水坚然道:“我没有杀唐柔!” 萧西楼怒道:“你的剑呢?” 萧秋水道:“掉了。” 萧西楼道:“掉了,掉了。你看掉在谁的身上了!” 萧秋水道:“我真的没有杀唐柔!” “不是你杀是谁杀!”问的人一口气七个字,迅速而字字铿锵,萧秋水转头望去,只见那人一身灰,却如旭日,不可逼视。 康劫生拉拉萧秋水前袖,悄声道:“我师父。” --观日剑客康出渔! 萧秋水道:“禀康师伯,杀唐柔者,是‘无形’。” 康出渔大笑道:“无形?无形!” 萧西楼怒道:“畜生,敢对长辈贫嘴!” 忽然一人道:“唐柔不是他杀的。” 说话的人是唐大。 唐大脸含微笑,原来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。 名动武林、傲笑江湖的唐大,原来只是一位近三十岁的年轻人。 然而这年轻人却足为五代同堂唐家堡的代表人。 萧西楼反而一怔,道:“唐大侠说什么?” 唐大笑道:“杀唐柔的不是秋水兄弟。” 萧西楼道:“何出此言?” 唐大道:“秋水兄弟要杀唐柔,也不致要杀尽唐家堡的人。”唐大说着,神情十分倨傲寥落,“秋水兄弟若杀唐柔后,还留下剑锷。那除非他杀尽唐门中人。否则唐家堡只要剩下一人,剩一口气,也要找杀人者偿命。” “就算唐柔与秋水兄弟有怨,唐家堡与他也没仇。” --唐门唐家,快意恩仇,这是武林中无人不知,知无不惧的。 --如果是萧秋水杀了唐柔,又怎会把剑锷留在唐柔胸中? 唐大笑道:“况且我听唐柔提过秋水兄弟的名字。”唐大叹了一声道,“像唐柔那么好的孩子,他说秋水兄弟是他最佩服的兄长,那一定不会有错的。” 萧秋水眼眶潮湿了。 他看着唐大,心里有一股暖流;看到唐柔的尸身,便有一股热血。 --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,唐柔。 康出渔沉思良久,终于道:“唐大侠有理。” 萧夫人脸上立时现出了笑容,走过去扶起萧秋水,萧西楼重重“哼”了一声,也不打话,不过脸色也和缓了许多。 康出渔十三岁开始习剑,二十六岁名动江湖,三十六岁列名天下七大名剑,而今五十一岁,却称唐大为“唐大侠”,而唐大不过近三十岁的青年,居然处之泰然。 萧秋水不禁对唐大好奇起来,但更好奇起来,但更好奇的是那坐在东首、一声未响的铁衣劲装中年人,这人由头到尾,没有说过一句话,甚至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。 --难道这人就是“铁衣铁手铁脸铁罗网”,朱侠武? 唐大静静地问了一句:“那唐柔是谁杀的?” 萧秋水道,“是‘无形’!。” 唐大皱眉道:“无形?” 萧秋水道:“‘无形’是傅天义手下四大高手之一。” 邓玉函接道:“傅天义就是‘铁腕神魔’”。 左丘超然也道:“铁腕神魔,就是‘九天十地、十九人魔’之一”。 刚刚缓和的空气忽然又凝肃了起来,整个大厅都像崩住了一般,好一会萧西楼重复问了一句:“九天十地、十九人魔?”萧秋水豁了出去,昂然道:“是,权力帮座下‘九天十地,十九人魔”中的铁腕神魔傅天义,‘无形’被唐柔杀了,傅天义也给我们杀了。” 这句话一说出去,整个大厅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,都清晰可闻。 没有人说话。 一直没有人说话。 萧秋水以为萧西楼会勃然大怒,行过来打他耳光,说不定一掌毙了他。 然而萧西楼却沉着下来,从头发至脚趾,都没有任何一丝行动的迹象。 萧秋水惹的是天下第一大帮。 “权力帮”谁敢招惹?! ------------ 第3章 萧秋水这才知道他父亲的定力,由衷地佩服起来。 萧西楼忽然笑着朗声道:“承蒙诸位兄台远道而来。现在事情已一清二楚,杀唐柔的是‘无形’,指使‘无形’杀唐柔的是傅天义,傅天义为秋水等所杀,这件事已与诸位毫无关系,劳驾诸位来敝庄,现刻事情已水落石出,各位就请回吧,他日萧某幸存,必当登门拜谢。” 说着站了起来,竟似逐客。 唐大微笑,康出渔不走,朱侠武连一丝表情都没有。 萧西楼又再说了一遍,然后伸了个腰,道:“诸位,老夫倦矣,不远送了。” 唐大微笑,第一个起身,走出去,忽然停住,把厅门和栅门,关了起来,再踱回座椅,坐了下来。 萧西楼神色不变,康出渔却道:“萧兄,你当咱们是什么人了!这事儿咱们听见了,便与咱们有关,在这里,谁也脱不了关系。” 萧西楼欲言又止,终于叹道:“康兄又何必…” 唐大忽然道:“萧大侠,我唐大与你,是不是朋友?” 萧西楼没有作声。唐大道:“我再问一声,要是没有回答,我这就离开剑庐,自己去挑‘权力帮’。” 萧秋水听得热血沸腾,大声道:“是!当然是!” 唐大回头看萧秋水,一手拍在他肩头上,哈哈笑道:“萧大侠你赶我也不走了,我与你的儿子已是朋友了。为了朋友两肋插刀,在所不辞,这是古已有道的。” 萧西楼叹了一声,唐大、康出渔望向朱侠武,朱侠武坐在椅子上,仿佛生了根一般,康出渔笑道:“朱大侠看来也不走的了。有咱们几个,看来还可以与‘权力帮’耗耗力气。” 唐大微笑着问:“秋水兄弟,你们是怎样和‘权力帮’结下的梁子,且说来听听。” 萧秋水说完的时候,已是黄昏,厅堂院外有树阴,只听归鸟喧叫不已。 黄昏自窗根里斜照进来,几注橙色的水光一般,几张斗大的檀木古椅,分别坐着萧西楼等五人,站着萧秋水等四人,影子四长一横的,甚是怪异。 唐大道:“以‘权力帮’的惯例,向来是鸡犬不留的,而且行动极其迅速。秋水兄弟回得剑庐,只怕他们也跟上来了。” 萧西楼闷声道:“哼,不死算他大命。” 康出渔道:“萧大侠,此时此地,责怪已无用,反正己与‘权力帮’对上了,我们先商议一下对策。” 萧西楼道:“我放信鸽,再命人紧急通知桂林孟师弟。” 康出渔道:“我可以去请几个朋友,辛虎丘最肯助人。” --辛虎丘是当世七大名剑之一,与康出渔齐名。 唐大突然道:“别忘记辛虎丘的知交是孔扬秦。”众人自是一怔,唐大接下去冷冷地道:“九天十地,十九人魔中有一位‘三绝剑魔’,如果我没有弄错,便是这孔扬秦!我这是听唐朋说的。” 孔扬秦是当世七大名剑之一,名声还在康出渔之上。 --唐朋是唐家堡结交朋友最多的子弟。他的消息一定准确。 --康出渔脸色沉如落暮,没有作声。 唐大道:“唐刚还在襄阳,不然真可以请他来;唐方行踪不定过几天可能会路过锦江。” --唐刚是唐家堡武功最刚猛的子弟。 --唐方是唐家堡最飘忽的一名子弟,迄今尚无人知道她的特长、武艺、善用的暗器、招式。 康出渔忽然道:“只怕日未落尽,鸟已死尽。” 萧西楼亦道:“鸟声是突然静止的。” 萧秋水一呆,到现在他才感觉到再没有一声鸟鸣。 而日未西沉,归鸟绝不会如此安静的。 就在此时,三道人影长身掠起,也不知谁先谁后,三道厅栅门一齐被震了开来! 出门的是萧西楼、康出渔、唐大。 刹那间三人劈手开了门,然而都站在那里,就没有动过。 院子里有鸟。 不多不少,一共七十三只小鸟。 有乌鸦、麻雀、燕子、云雀、喜鹊… 它们只有一点相同--都是死鸟。 它们死法也完全相同。 颈项斩断,身首异处。 它们是飞在半空,被人一剑斩断的。 第二回 剑魔传人 唐大没有作声。 萧西楼也没有说话。 康出渔一字一句地道:“孔扬秦!” --“三绝剑魔”孔扬秦的剑法走“剑斩”的路子。 --可以一剑把一匹奔马斩成两半。 --也可以一剑斩断在半空中的飘发。 唐大没有说话。 萧西楼也没有说话。 忽然月洞门“咿呀”一声打开,两名家丁神色张惶地奔了出来,一见萧西楼,忙叫道:“老爷,不得了!” 萧夫人一步踏了出来,夕阳照在她清亮的眼上,反呈一片金亮:“什么事大惊小怪!” 左边的家丁道:“入黑时小人去…赶鹅,哇呀,一看不得了,鹅都死了,一只也没活着…” 右边的家丁道:“黄昏时我去赶牛,谁知道草坪上,那一头头壮硕硕的…牛都死了,连、连一点伤痕都没有。” 忽然侧门又“呀”一声打开,一名劲装子弟奔了进来,一见萧西楼等,跪拜道:“禀告师父、师母,小人去值首班,发现犬只都已毙命,全身无一丝伤痕。” 萧西楼皱眉道:“都无一伤痕?” 那弟子道:“是。” 这时后门又“呼”地推开,两名仆人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,一名叫道:“禀告老爷、奶奶…” 萧西楼一扬手,“嗖”地一口袖箭没天而去,半空爆起一声崩响。 萧西楼返身走入厅内。 厅堂甚是黝暗。 萧秋水道:“掌灯。” 灯光立即亮了起来,萧西楼找张椅子,坐了下去,就坐在朱侠武旁边。 朱侠武还是没有动。 萧西楼叫道:“侠武兄。” 朱侠武点了点头。 这时康出渔飞掠了进来,手里拎了只死狗,向萧西楼道:“它全身上下是没一点伤痕。” 然后把狗抛到地上,震荡之下,那狗嘴里流出了黑血,康出渔接道:“它是被毒死的。” 唐大也走了进来,道:“这毒不是透过食物,而是呼吸间嗅而中毒的。” --蜀中唐门是暗器大家,更是用毒名家。 --毒与暗器,本来就分不开。 萧西楼没有说话。当然知道敌人的意思。 这毒当然是播在空气间的,要是下在食物中,浣花萧家千百头牛,不可能同时吃一样食物。 敌人既可以毒死家畜而不杀人,当然也可以毒杀人而不伤家畜。 这点挫敌锋的用意,萧西楼闯荡江湖三十六年,自是明白不过。 唐大笑道,“只可惜我们不是牛。” --牛可以被毒死,但谁能毒死唐家唐大? 萧秋水看着他,心里忽然很佩服,此时此地,唐大依然可以笑得出来。 康出渔朗声道:“可以毒死牛,不一定可以毒死人。”他这句话向着庭院说,说得很大声。 萧夫人自外面走了回来,阳光洒在她的背上,平时英姿飒爽、剑闯江湖的孙慧珊,竟也有几分老态,几丝乱发映得一片金黄。 萧夫人扶着门道:“一百四十七只鸡,三十六只兔子,三百零五只鸭,十一只猫,全都死了。” 萧西楼瞳孔一张,叱道:“鸡犬不留?!” 萧夫人疲倦地点了点头。 唐大一个字一个字地道: “能一刻间毒死这么多的,只有‘百毒神魔’华孤坟。” 只见朱侠武点了点头,又点了点头。 康出渔忽然仰天大笑道:“好哇,华孤坟、孔扬秦这些魔头都来了,老夫正要与你们决一死战!” 话未说完,一道闪电般的刀光打了进来! 康出渔还在笑,笑着的时候手突然一振,那刀光骤然寂灭。 然后一摊,掌内一柄小刀,刀柄上有字条。 ------------ 第4章 康出渔一直在笑,笑完的时候也读完了纸条。 然后他把纸条交给萧西楼,萧西楼大声念了出来: 萧大侠伉俪、唐大侠、康大侠、朱大侠台鉴: 今日为始,萧家剑庐,鸡犬不留;权力帮君临天下,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。见字者即离萧家,否则格杀毋论! 三绝剑魔 百毒神魔 飞刀狼魔顿首。 萧夫人变色道:“‘飞刀狼魔’沙千灯也来了。” 萧西楼沉吟道:“天狼噬月,半刀绝命,红灯鬼影,一刀断魂!沙千灯的飞刀,不可轻敌。” 唐大也点头道:“沙狼魔的飞刀,唐方曾特向我提过,出手一刀,已是犀利,出手之前,如狼哮月,更是凄厉,心意一乱,很容易便死在他的刀下。” 左丘超然忍不住道:“但是适才康师伯在大笑中一出手就接下了刀。” 康出渔忽然正色道:“刚才打飞刀的是沙千灯的弟子,要是他出手,就算我接得下,也绝笑不出来。” 萧夫人忽然道:“沙千灯有几个弟子?” 康出渔道:“他的弟子也是他的儿子。一共四个,沙风、沙云、沙雷、沙电。” 萧夫人又问:“孔扬秦呢?” 康出渔没有作声,萧西楼却道:“我闻说孔扬秦没有弟子,但他座下却有三大剑手。” 萧夫人再问:“华孤坟呢?” 唐大道:”一个,但已得华孤坟用毒真传。” --一个精兵,无疑比五个游勇更可怕。 萧夫人道:“他们来了华孤坟、孔扬秦、沙千灯,我们有康先生、唐大侠、朱大侠、以及你、我。” “你”指的是萧西楼。 “我”指的当然是萧夫人孙慧珊自己。 --“权力帮”来了三大魔头,然而“剑庐”也有三大高手。 --这一点比较上,萧家绝不吃亏。 萧夫人继续道:“沙魔有四个弟子,孔魔有三大剑士,华魔有一个传人,一共八人;但我们也有左丘贤侄、康贤侄、邓贤侄、以及秋水四人。” 唐大接着笑道:“兵在精不在多,--只是,易人、开雁两位兄弟,难道不在庄中?” 萧夫人道:“前些时候,桂林那儿也发生点事,西楼怕孟师弟势孤力单,所以派易人和开雁赶到那儿去帮忙。” 唐大叹道:“闻说易人是武林人杰,年纪虽然轻,但已隐然领袖之风,开雁稳实沉雄、功力深厚,这一次要是他们在,定是强助。” 萧夫人道:“唐大侠过誉了。易人、开雁这点修为,恐怕还不足以博唐大侠一哂哩。” 唐大笑道,“萧夫人言重了。”康出渔改换一个话题接道:“长一辈中,若‘权力帮’这番来的仅是三只魔头,我们在人数上较众;以年轻一辈论,则以他们占便宜,只是敌在暗处,我在明处,而且他们来的除了这些精兵,必有‘权力帮’众徒,不知‘剑庐’的子弟们…” 萧夫人微笑道:“康先生,请把你手上的飞刀扔出去看看。” 康出渔望了萧夫人一眼,手一振,飞刀疾刺入院子中。 飞刀穿过厅堂,飞过庭院,飞过墙头,康出渔手劲之大,可想而见。 飞刀一飞过墙围,突然间,有三四十件暗器打在它身上! 暗器中有飞蝗石、袖箭、流星锤、飞镖、铁莲子…。 这些暗器一下子一刹那一齐打在那飞刀上,那飞刀立时粉碎,不见了。 然而那平静的庭院、平静的墙垣,仍平静得像一个人也没有,一点事也没有。 康出渔“啊”了一声,唐大却道:“浣花萧家‘剑庐’,果然是铜墙铁壁。” 萧夫人展颜笑道:”比起蜀中唐家,便是夏虫言冰了。” 唐人笑道:“萧夫人客气。只不知萧府何时突然戒备如此森严?” 萧夫人笑道:“刚才老爷甩出一根响箭。那发飞刀的若走迟一步我们三十六道暗器桩,七十二道明桩,一旦布下,他插翅也飞不出去。 唐大“哦”了一声,忽听左丘超然一声惊呼。 “你看…看康师伯…” 康出渔脸色发青,看来像炼狱里苦熬以修正果的罗汉。 他眉心有一点赤乌,乌黯得就像暮色转换夜色一般惨淡。 康出渔用右手紧抓左手脉门,他的左手掌心乌黑一片,全身摇摇欲坠。 萧西楼、唐大一个箭步,扶着康出渔。康出渔嘶声道:“那刀有毒…”身子一阵抖嗦,往下倒去。 康劫生一声大叫,”师父!”冲过去抱着康出渔,唐大摇首叹道“刀有毒不利害,厉害在刀扔出去后才发作。” 萧西楼一个字一个字地道:“华孤坟!” 刀是沙千灯之弟子发的,康出渔方才不虞有他。 然而刀有毒,毒是华孤坟布的。 要是毒一沾手立即发作,以康出渔内力之高,当可迫出毒性,这毒虽布在刀上,但制作毒性的药也撒在刀上,等到康出渔发觉时,毒已侵入手臂。 唐大迅速封了康出渔左臂七处穴道,他紧蹙的眉让厅中人都感觉出压力。 唐门是用毒能手,当然也是解毒行家。 良久,唐大说话了,只说了一句话:“谁给康先生护法?” 唐大一说这句话,厅里的人都舒了一口气,但脸色也沉重无比。 既要人护法,康出渔的性命自然无疑,只是要人护法,就等于失去一人的作战能力了,而且还要在高手当中,抽出一个人来,护在他身边,免他受伤害。 康劫主立刻道:“弟子保护师父,理所当然。” 萧西楼对萧秋水道:“待会儿你带康先生师徒到‘观鱼阁’歇息。” 唐大道:“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?等被人杀?还是等杀人?” 萧夫人笑着,在残晖下映出了她当年中帼英姿的清爽:“什么都不是,我们应该吃饭。” 唐大也笑道:“吃饭?” 萧夫人笑道:“对。吃饭。大敌当前,而且敌暗我明,何不利用我们的优点,反而以逸待劳?”萧夫人笑着,仿佛越过了这几年在浣花萧家照料兼顾,而回到了少女时期无畏惧于大风浪、大阵仗,她抹了抹发髻,笑道:“我烧几道好菜。给大家尝尝。” 萧西楼看着他的妻子,晚风徐来,萧西楼三络须与衣袂齐飘:他看他的妻子,无限珍爱,竞似痴了。 菜是平常的菜,浣花溪畔萧家剑庐,吃的都是平常的菜肴。 然而这菜让萧夫人那么一烧、一炒、一煮,却完全不同了。 那空心菜炒得那么嫩绿,嫩绿得就像在田里雨后,葱翠悦意得就像充满了生命,也不懂萧夫人放下了什么调味料,那青青空心菜的轻浮之意,却给这调味料恰好沉住了,加上一些鲜红的辣椒片,就像萧夫人日子正当少女时的孙慧珊,天之骄女的剑,飞入萧西楼雄拔的古鞘里。 那空心菜味道清远,跟姜葱鲶鱼的清甜,一字之差,但味道则完全不同了。 姜、葱、鱼都是极平常的东西,但选什么颜色的葱,选多老的姜,掺水的份量,放在鱼身的什么位置上,鱼要蒸多久,未蒸前要切几条刀口,要让味道渗透鱼肉,如何蒸鱼肉才嫩,才脆口,才回味无穷,只要看这蒸出来清淡嫩黄的汁,连唐大都禁不住吞了一口口水。 至于一盘榨菜肉丝,竟是须眉手笔,大块肉、长条榨菜,虽然咸,但咸得让你要吃,敢吃,不断地吃,甚至要喝那汁,才发现菜是咸的,而汁却是甜的! 这像萧夫人的一生,曾经是武林的宠女,曾经是江湖的骄子,吃过风霜苦头,但跟萧西楼在一起,一双剑,仍似一对璧玉,纵蒙尘亦不失其名贵! 那一碗清汤,是莲藕,红枣与牛肉,三种朱红色食物配在一起,连汤也是淡红的,莲藕如江南,就算是红妆艳抹,到了江南,也要清新起来,这汤也是这样。 萧夫人更是这样,忙过后的她,更显得喜气娇艳,这明媚在烛火中,竟亦有一股英杀之气! 这一碗汤好少,几乎是一下子,都给喝光了。 就连武林名宿如唐大,也干瞪着眼,更休说是萧秋水、邓玉函等了。只见萧夫人盛了另一碗汤,以为要拿到桌上,却没料捧过去了,连朱侠武也一片失望之色,唐大忍不住要说话:“嫂夫人…咳…咳…这个汤嘛…真好喝…” 一个堂堂的大侠居然忍不住要求多喝一点汤,这话说出来之后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。 可是他这话一出口,就连沉默寡言的朱侠武也不住点头。 萧西楼却笑道:“这菜是要送给另一个人吃的。” 萧夫人真的把几盘小碟的菜置放在大盘子上,悠悠一个转身道: “菜只能吃不够,不能吃太多。” --多了就算是山珍海味,也会让人厌倦起来。 --聪明的妻子烧的永远是小菜。 唐大望着盘子上的菜,叹道:“还有客人?” 萧夫人点头,唐大解嘲地笑道:“这人好口福!” 就在这时,东厢忽然发现了数声尖啸,三长一短,三长二短,又三短一长,三短二长。 萧西楼脸色立时变了,向萧夫人交换一个眼色,萧夫人立即送菜出去,萧西楼疾道:“东厢第四桩犬组有变,我去看看。” 事情如此紧急,然而萧夫人依然送菜,这客人竟如此重要?家里究竟来了什么客人?这连萧秋水都疑惑了起来。 萧夫人临走前却抛下了一句话,“秋水,你跟我来。” 萧秋水跟着萧夫人,穿过“听雨楼”,走过“黄河小轩”,经过“长江剑室”,到了“振眉阁”,停下。 萧秋水一怔,这客人竟住在“振眉阁”?! 这“振眉阁”原本是萧西楼办事、读书、练剑、筹划之地,平时若没有事,就连萧夫人也极少进去,而今这客人,竟然住在“振眉阁”中? 这是什么客人?竟如许隆重! 萧秋水没有再想下去,因为他很快便可知道,这时萧夫人已轻轻敲了门,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声音,一个威严、苍老,却又无限慈祥的声音:“请进。” 萧夫人一进去,脸上的神情全然不同了,是敬慕,加上三分英烈,萧秋水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神色如此端重。 里面很阔,四壁有字画,橱中有书,设备虽简,但有一股大气魄,阁内中央,有几张古木桌椅,一人坐着,一人站着,都是妇人。 站着的人是老妇人,十分拘谨,背驼身曲,年岁已十分高,显然是仆人侍候。 ------------ 第5章 坐着的人,萧秋水一看,却吃了一惊。 坐着的人只是一平凡的老妇,素服打扮,平平常常地坐在那里,含笑慈蔼,却不知是什么一股力量,萧秋水只看了一眼,便不敢正视。 只听那夫人慈祥地笑道:“萧夫人来啦。” 萧夫人恭敬地道:“晚辈向老夫人请安。” 那夫人笑道:“萧夫人不必客气,老身来了这儿,也忙坏了你。” 萧夫人听了好像很难过似的,道:“老夫人不要这样说,您来这里,我们招呼不周…对了,这是小儿秋水,刚从隆中回来,秋水,快拜见老夫人。” 萧秋水忽然觉得有一股膜拜的行动,真的就跪拜下去:“晚辈萧秋水,向老夫人请安。” 老夫人笑道:“请起。”向萧夫人道:“这孩子剑眉星目,将来一定是人中豪杰,家国大材…只是有些放羁任侠,不是庙堂可以约束得住的。” 萧秋水听得心中一震,老夫人只看了自己一眼,便对自己的性格,了解得如此清楚…只听萧夫人道:“小儿野性,老夫人万勿过誉,让他心高气傲就不好了。” 老夫人“呵呵”笑道,“不会的。这孩子自省自律都够,傲是傲了一些,但入世为侠要仗他。” 萧夫人也笑道:“这孩子…”忽然改换了一个话题:“…今日庄里发生了一些事儿,所以,所以菜上得晚了一些时候…” 老夫人笑道:“萧夫人快别这样说…老身来贵处叨扰,已甚是不安…萧夫人烹饪的菜,是老身平生仅尝,能吃到萧夫人亲手做的菜,实是福气。” 这时间外面又传来了一长一短两声犬呜。萧夫人脸色变了变,向老夫人施礼道:“庄里有些事,我要先告辞了。” 老夫人起身道:“好。张妈,你去送送萧夫人。” 站立在一旁的张妈躬身道:“是。” 张妈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,粗手粗脚,满脸皱纹,似历尽人世间沧桑无限。 出了振眉阁后,张妈便施礼走了进去;门外院子里有一个老仆,满头白发,正在园子假山旁抽着烟杆。 萧夫人叫道:“丘伯,别喝太多酒,抽太多烟。” 那丘伯醉意阑珊地站了起来,显然刚刚喝了不只好几杯来,摇摇晃晃地道:“是,夫人。” 萧夫人又道:“振眉阁中老夫人,你一定要多照料,张妈年纪不比你轻,而且又是女人,你在我们家中几十年啦,要多给她一些帮忙。” 丘伯还是站不稳,但他对萧夫人仍十分恭敬:“是,夫人。” 萧夫人暗自叹息了一声,走了开去,萧秋水跟在身后,只听萧夫人道:“秋水,这些时候必有连番生死恶斗,在任何危难下,你都要先负责照料振眉阁,不许任何人去惊扰老夫人。” 萧秋水一听,吃了一惊,要是他负责照料老夫人的话,庄外的警备厮杀,他岂不是没有参加的份!当下急道:“妈妈,这怎使得……” 萧夫人脸色一沉道:“这是你的任务。” 萧秋水知道他母亲一旦决定的事,决难改变,只得硬着头皮同道:“那老夫人…那老夫人是武林名宿?” 萧夫人正色道:“不是。”仰望夜空,满空繁星。萧夫人叹了一声,道:“老夫人一点武功也不懂。” 萧秋水心中更是诧异:他深知母亲说一是一,说二是二,绝不会说骗他的话的,只是,只是这样一来,老夫人又是什么人呢? 他没有再想下去,因为犬鸣声又起,三长一短,又一短三长。 声音从振眉阁通往“见天洞”的长廊西侧发出的。 萧夫人和萧秋水立时行到那边去。 等他们到时,假山后面已没有活人。 四个浣花剑派的犬组弟子,喉管都被切断。 浣花剑派的子弟都是用剑高手。 犬组在浣花剑派是负责守卫,鹰组负责侦查,龙组负责搏杀,虎组负责内政,凤组则是萧夫人手边一支亲兵。 这就在假山旁的四名剑手,发现敌踪,叫了两声,居然在剑尚未拔出前,萧夫人未赶至前的瞬间,已被击杀,来人身手之高,是绝对可以想见的。 萧夫人沉下了脸,敌人居然已突破“剑庐”防卫,进入内院,杀了守卫,而今敌人,敌人在哪里? 忽然鹰唳长空,萧秋水也为之变色。 鹰唳长空,惊现敌踪,也就是说,内院、大厅、前庄已进入搏杀状况! 外面正如荼的厮杀中,但却有极其厉害的敌手,正已潜进内院来! 正在此时,“见天洞”里的烛火忽然一阵急闪。 风吹烛摇,可是现在没有风,烛火怎会晃摇? 萧夫人、萧秋水双双掠到了“见天洞”外! “见天洞”是浣花萧家宗祠拜祭之所。 “见天洞”里供奉的是萧家历代祖先灵位。 每天清晨,萧西楼都要整衣,沐浴,到“见天洞”去拜祭,上香,看着萧家列祖列宗,从无名,到有名,祖先一手创出来的基业与事业,萧西楼更觉得要立大志,要做大事。 “见天洞”是列祖列宗神位之处,也是浣花萧家“长歌剑”,放置之处。 “长歌剑”是宝剑,亦是浣花萧家的镇山之剑,更是浣花剑派掌门之信物。 “长歌剑”,是绝不能让敌人搜去的。 萧家宗祠更是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去的。 萧夫人和萧秋水同时想到了这点,所以立即赶到了“见天洞”。 “见天洞”有外扫扫、服侍的老仆人,这老人又聋又哑,叫做广伯,平日他一早就睡了,今日他却在洞外,拿着扫把,一副惶急惊恐的样子。 --是什么东西惊醒了他?是什么东西碰着了他? 萧夫人疾道:“有没有见到陌生人?!” 哑巴广伯不住点头,咿咿呀呀的说着话。 萧夫人一皱眉道:“陌生人是不是进了里面?!” 哑巴广伯不迭摇头,哇哇啊啊说了一阵子话,手指一点,指向栏杆尽处,振眉阁! 萧夫人心中一凛,疾道:“糟了!调虎离山!” 两人急急奔向振眉阁,只是萧秋水心中还在想,看母亲的神色仿佛老夫人的安危远比萧家的祠牌藏剑更重要,究竟,究竟“老夫人”是什么人? “老夫人”究竟是什么人? 萧夫人到了“振眉阁”,月入乌云,整个天地都黯了下来,振眉阁中灯火微晃,却连一点声息也没有,萧夫人心中一凛,出掌一推,“砰”地推开了门! 门一开,只听里面有一个声音,急而不慌地问:“什么人?” 萧夫人一看,只见老夫人仍端坐在椅上,张妈垂手立在一旁,萧夫人登时放下心头一块大石,脸上却是一热,赦然道:“晚辈一时失误,以为有敌侵犯,冒犯老夫人,还请降罪。” 老夫人笑道:“萧夫人为老身安危情急,老身铭感五内,谢犹不及,何罪之有?” 萧夫人强笑道:“晚辈还有些事情要料理,此地平安,便不惊扰夫人了。张妈,若见可疑之人进入,请高呼便可,晚辈等就在阁外侍候。” 张妈恭敬声道:“是,萧夫人。” 萧夫人挥手把萧秋水召了出去,再掩上振眉阁的门,方才舒了一口气,却缓缓拔出了长剑,只见剑若秋水,明月又踱云而出,清辉寒人,萧夫人孙慧珊剑横在胸,柔和的月色与平静的夜色洒在温柔的萧夫人身上,却激起了无比无对的英爽之意。 萧秋水忽然直立,他觉得他好敬爱他的母亲。 只听萧夫人道:“秋水,拔出你的剑来,敌人既己侵了进来,不会空手而去的。” 正在这时,只听一阵稀疏的掌声传来,月色下一人庄声而唱,两人曼声而和。 百年前,英雄击马的地方 百年前,壮士磨剑的地方 这儿我黯然地解了鞍 历史的锁啊没有钥匙 我底行囊也没有剑 要一个铿锵的梦吧-- 趁月色,我传下了悲戚的“将军令” 自琴弦…(注:郑愁予原诗) 这歌声悲壮中带闲慢,歌词自然中带沉雄,唱完之后,又是阵稀落的掌声,月色下,出了三个锦衣公子。 三个佩剑的公子。 萧夫人瞳孔收缩,道,“剑魔传人?” 剑魔孔扬秦座下有三大剑手,这三人身上佩的剑,一是古剑,一是名剑,另一是宝剑。 曼唱的公子向萧夫人一揖道:“在下向萧夫人借一样东西。” 萧夫人道:“什么东西?” 曼唱的公子道:“一个人。” 萧夫人道:“什么人?” 曼唱的公子一指振眉阁,萧夫人摇摇头。 曼唱的公子叹了一声,莫可奈何地跟两个同伴摊摊手,两个同伴一个耸耸肩,一个则挥挥衣袖。 曼唱的公子叹道:“那在下只好…”缓缓拔出了剑。剑在月色下一片肃杀。 剑一在手,院子里立刻充满了杀气! 这曼唱的公子潇洒的神采突然成了肃杀! 剑是利剑,是峨嵋至尊,宝剑:“屠刀”。 “屠刀剑”一现,萧秋水立即挡在他母亲身前。 他手上也有剑。一柄刚才自地上捡来的剑--他原来的剑在战铁腕神魔一役中己毁碎。 曼唱的公子斜走两步,萧秋水也斜挪两步。 曼唱的公子看着萧秋水。 萧秋水也看着曼唱的公子。 ------------ 第6章 两人都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。 但两人的杀气,都在一触间全盘地发出去! 无坚不摧,势不可当! 扬袖的公子却向萧夫人深长一揖道:“萧夫人,想二十年前,孙女侠的‘十字慧剑’已闻名天下,十九年前歼灭‘长鲨帮’,十八年前搏杀‘鳄鱼神剑’殷气短,十七年前挫‘长沙九子’,早已名动天下。” 萧夫人见他如此有礼,而且一一道出自己当年战功。不禁心中有好感,虽暗自警惕,但还是让他说下去。 扬袖的公子道:“可笑那时…那时在下还在襁褓之中。”郝然笑了笑,萧夫人道:“这点不必挂齿,长江后浪推前浪,痴长些年岁,武功修养不一定都高。” 扬袖的公子接道:“可是在下比起孙女侠,实是末辈,孙女侠的‘十字慧剑’在下虽也想见识,但深知武功造诣相距太远,实在不敢螳臂挡车,只是…” 扬袖的公子犹疑了一下,终于道:“唉,只是,只是受家师所命,前来讨一人同去…在下知孙女侠绝不首肯,而在下又绝非敌手,真是好生为难。” 扬袖的公子又说,“事到如今,说什么也难违家师之命,但又自度非孙女侠之敌,在下只有尽力,向女侠讨教,请前辈指点便是。” 萧夫人心中暗笑:说来说去,是怕自己败了,我会伤你。当下道:“那咱们点到为止好了。” 扬袖的公子又长揖道,“在下情非得已,万请女侠见谅,并祈手下留情。” 萧夫人淡淡地道:“你为师父做事,也是理所当然的,你亮剑吧,我绝不伤你就是。” 扬袖的公子深深地鞠躬,行礼,月色下缓缓地拔出了佩剑。 剑作尤吟,月色下一片清亮。 萧夫人动容道:“名剑‘长啸’?” 扬袖的公子恭敬地道:“正是。萧夫人赐教。”随后剑举过顶,背躬而下,剑尖点地,正是一招“有凤来仪”。 萧夫人一见,知道对方是行晚辈之礼,当下心中也不与为难,剑交左手,轻声道:“不必多礼,你进招吧。” 扬袖的公子拘谨地道:“是。” 一挽剑花,似欲刺出,突然,左手一扬,一道刀光,闪电般劈出,越过七尺距离,打向萧夫人胸膛! 这道刀光快、急、准,而且令人全无防备! 萧夫人毕竟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孙慧珊,及时一侧! “噗”!刀入右肩,入肉七分。 萧夫人退后三步,再退后三步,月色下,容色一片惨白! 就在这时,萧秋水一分心,曼唱的公子已出剑! 剑至中途,忽然一顿,刀光一闪,又是一刀射来! 只是萧秋水已有防备,横剑一格,“叮”地一声,剑折为二,刀飞不见! 这是什么刀,竟有如许魔力? 刹那间伤了萧夫人的臂、还断了萧秋水的剑? 萧秋水立即护在萧夫人身前。 他手上已没有剑,只好握紧拳头,瞪着前面三人。 萧夫人嘶声道:“你们--你们不是剑魔传人!” 那三人一齐大笑,一齐曼吟: “天狼噬月,半刀绝命;红灯鬼影,一刀断魂!” 曼唱的公子道,“我叫沙云,你当然听过‘飞刀神魔’沙千灯,他们就是我们的师父。” 扬袖的公子道:“我叫沙电,出手快如闪电,我们佩剑,是要你们注意剑,以为我们是孔扬秦传人,但出的是刀,我的飞刀像不像闪电?” 耸肩的公子道:“我叫沙雷,我还没有出手,我出手怎样,待会儿你们自然知道;还有一位沙风,他是大师兄,他来去如风,只怕早已…” --沙家传人,共有四人,而今沙风不在,难道已进了振眉阁? --老夫人不识武功,只怕…! 萧秋水脸色也变了。 --庄外大敌来犯,看来爹那儿腾不出人手回来。 --这儿方一交手,母亲已受重伤,自己又失断剑,如何是这三人敌手。 萧夫人忽然做了一件事,她返身,掠出,到了振眉阁门前,一脚踢开了振眉阁的门! 门哗然而开,灯火明灭,里面没有人! --人去了哪里,难道,难道已遭了沙风的毒手? 当萧夫人离开饭桌时,“权力帮”的人发动了第一次攻击,浣花派也展开了第一次保卫战。 第一次攻来了十一名“权力帮”的人,他们越过正道,翻入墙内,潜到正堂,忽然遇上了七名龙组的高手。 龙组是负责搏杀的,他们的武功在浣花剑派子弟中要算最高。 但是七名龙组的剑手都殉职了。 “权力帮”的人也不好过,只逃生了一个。 这一名帮徒,翻墙,飞奔,消失在“剑庐”门前的树林子里。 然后“权力帮”又来了十六个人,为首一名正是那逃回去的帮徒。 他们翻墙而入,穿过弄堂,走入大厅,再分批转入内厅,抵达七曲廊时,十六名龙组的剑手才截住他们,搏杀了起来。 这第二批的“权力帮”众,看来武功的确比第一帮高明得多,搏杀了半点钟,两方都死了人。 龙组退回来的有三个,“权力帮”退走的有五人。 这五人退回树林里去。 树林子里没有声。 黑暗一片。 唐大、萧西楼、朱侠武就在“听雨楼”上,静观这一切,还是唐大问了一句:“萧大侠,院子里,院子外,至少还有七八十名高手潜伏,为何他们不参战?” 萧西楼道:“没有我的命令,他们绝不参战。” 唐大等他说下去。 晚风很劲,萧西楼眉须飘飞:“加上廊上、廊下、池边、池里、阁外、阁旁、轩中、轩上、室侧、室下,其实一共还有一百四十六人,唐大侠没有看见罢了。” 唐大叹道:“好严密的萧府,敢问用意?” 萧西楼道:“‘权力帮’第一批旨在试探,看见我们人手亦不多,所以有些不相信;于是派出第二批,我们的人手还是不足,只怕会相信了。他们真正的实力未出,我们的兵力又怎能显示出来?” 唐大尚未答话,忽然杀气冲天! 六十二名“权力帮”徒,踢翻了大门,了无所惧,长驱直入! 然而在黑暗里,左右两侧,各有二十四名“权力帮”徒静悄悄潜了进庄。 这左右共四十八名帮徒;一看身手,便知才是武功最高的一组。 这两批人在大厅与十余名龙组杀手对峙起来,龙组杀手当然不敌,败退,到了内院,又支援了十余名龙组剑手,未几,又死伤过半,退入长江剑室! “权力帮”徒乘胜追击,杀入长江剑室! 就在此时,局势忽然大变! 龙组剑手,本只剩下七八名,忽然间,增至五十余名,而且在壁中、灶下、屋上、室外,涌现了百余名剑手。 鹰组、犬组、虎组,俱加入战团。 “权力帮”,因胜而得意忘形,深入腹地,变成了困兽之斗! 一个年轻的、精悍的、锐利的剑手走上“听雨楼”来。 年轻是他的年纪,精悍是他的身段,锐利是他的眼神,萧西楼只跟他讲了一句话:“一个活的也不准留。”那青年人立即去了。 然后喊杀声喧天而起,唐大问:“他是谁?” 萧西楼抚须道:“龙组组长,张长弓。” 唐大只说了一句:“好。” 喊杀声终于停了。 那青年又出现在楼上,只说了一句话,一句长话:“来人一百二十,没有活一个回去;龙组折损二十三人、鹰组十九人、犬组六人虎组四人。” 萧西楼点点头道:“好。” 张长弓立时又去了,笔直消失在黑暗中。 唐大叹道:“人说蜀中唐门龙潭虎穴,其实浣花萧家,才是铁壁铜墙。” 就在这时,外面的黑暗中走出了两个人。 萧西楼脸色立时绷紧,道:“正点子来了。” 来的只有两人。 一老一少,老的在前,少的在后。 老的黝黑,少的苍白,两人走路的姿态却是一模一样的:笔挺、僵硬、冷毒如僵尸。 朱侠武开口说话了,第一次开口说话,说话只有一句:“华孤坟!” “百毒神魔”华孤玫! 后面跟的少年无疑就是华孤坟的嫡传弟子南宫松篁。 南宫世家本是武林名家,但最不肖的子弟就是投靠“权力帮”的南宫松篁。 华孤坟与南宫松篁慢慢走着,到了萧家大门,停了下来,再也不动了,一白一黑两人犹如僵尸一般,在夜风中衣袂飘飞,好似鬼魅一样。 然后有四个人同时出现,出现的同时出手,出手得同时迅速,迅速一如甫出剑剑已至! 龙组训练有素的剑手。 眼看剑要刺中这老少两人。可是四名剑手忽然无缘无故地仰天倒下去。 ------------ 第7章 一倒下去,再也起不来。 然而那一老一少仍然动也不动。 风很大,但依然繁星满天,明月如皓。 萧西楼身形一动,唐大却道:“让我来。” 萧西楼摇摇头,笑道:“这不是待客之道。” 唐大笑道:“我不是客。” --他们两人中,只有一人能下去。 --权力帮既然来的是两人,下去接战的也只能是两人。 --武林中有武林中的帮规,江湖上有江湖上的家法,对方既来了两个主将挑战,萧家自然也要派两名高手,这种接战的方法,从楚汉相争,早已因袭相传。 朱侠武忽道:“唐大去。他懂用毒。” 唐大笑笑:“而且这里,还要你主持。” --蛇无头不行,萧家不能群龙无首。 --但在这一句中,可以见出纵横武林的唐大,居然不肯定这一役的生死胜败。 --任谁与“百毒神魔”交手,都难有五成以上的把握。 唐大笑向左丘超然与邓玉函道:“他带来了一个弟子,你们谁愿意跟我去?” 左丘超然道:“我去。” “挣”地一声,左丘超然的咽喉立刻被一剑抵住。 出剑的人是邓玉函,邓玉函冷冷地道: “我比你狠,我去。” --对付“百毒神魔”的后人。一定要心狠手辣的人才可以。 --何况邓玉函的南海剑法又是有名的快剑。 唐大道:“邓玉函你去。左丘,你用的是擒拿手,华孤坟的人是擒沾不得的。” --谁沾上华孤坟,只有死路一条。 唐大、邓玉函慢慢走了下来,门虽已被捣烂,但门环在,唐大还是伸手开了门,踱出石阶看见华孤坟、南宫松篁,在他们五尺之遥停了下来,邓玉函就站在他身后。 唐大笑道,“你好。” 老人一直皱着眉,忽然展眉道:“你来了。” 唐大道:“是我来了。” 老人道:“四川唐家可以不可以不管此事?” 唐大笑道:“不可以。” 老人道:“听说你也会用毒?” 唐大道:“会用暗器的人很少不会用毒的。” 老人傲然道,“那你就死吧。” 忽然一躬身,邓玉函知道老人就要施毒,但不知如何躲避是好。只见唐大也双手插入镖囊中,神色也十分紧张! 唐大忽然双手自囊中抽出! 抽出的双手依然没有暗器,因为暗器已打了出去! 只听一声惨叫,不是发自老人,而是发自少年! 那少年摇摇欲坠,老人一见,立刻脸色发白。 少年原来一直站在老人身后,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前来,走了三步,停止不动,挣扎道:“你…你…你怎知道我才是…才是华孤坟。” 唐大没有动,神色不变:“因为我也是用毒行家,一眼看出这老人浸淫在毒物中。不及五年,而华孤坟十年前已毒名扬天下。” 唐大向老人望了一眼,又向少年道:“所以你才是华孤坟,他是你徒弟,南宫松篁,你想借他来吸引我的注意力,好趁机下毒,我装作中计,才一击而搏杀你--!” 少年狂吼一声,挣扎行前,唐大依然不动,华孤坟行了两步,萎然扑地而倒,只见他白衣的背上,有七支弧形的钢镖,衣上有七滩血红。 邓玉函心中惊骇无已,唐大与华孤坟是面对面站着,居然谁也看不清楚他出手,而且一出手暗器竟绕过去打在对方背上! 只听老人颤声道,“这是…这是‘千回荡气、万回肠’七子钢镖?!” 唐大笑道:“正是蜀中唐家、‘七子神镖’!” 临空双手一抓,七枚钢镖竟自华孤坟背肉破飞而出,回到唐大手里,唐大把它放回镖囊。 南宫松篁瞪住了眼,说不出话来,唐大笑道:“你要挑我,还是挑这位海南剑派的英杰,或者把你师父的尸体运回去? 南宫松篁忽然目光闪了闪,冷笑道:“至于你,我不必挑了。” 唐大大笑道:“好--”突然语音一歇,一脸惊怖,看自己的双手,竟已变成紫色,骇然嘶声道:“尸毒!” 南宫松篁哈哈笑道,“家师殁前,已把毒布在你的钢镖上,你收回飞镖,便等于沾了毒…” 唐大一狂吼,反手打掉自己腰间的镖囊,忽然天旋地转,眼前一黑,便已扑倒在地,不省人事。 风越来越急,树越摇越厉害。 南宫松篁慢慢把视线自扑倒的唐大收起,投注在邓玉函身上来。 邓玉函只觉一阵森冷,缓缓拔出了剑,缓缓地刺出去。 海南剑派本来讲求快、急、诡、秘、奇五大要诀的,但邓玉函这一剑却刺的十分缓慢。 十分十分地缓慢。 也因为缓慢,才无暇可袭,无处可躲。 南宫松篁的脸色变了,他想避,但剑尖如毒蛇,只要他一动,便会钉他咽喉;他想退,但剑如长弓,他一动便把他射穿窟窿! 所以他只有一拼,以毒还剑! 剑离南宫松篁胸膛前不及一尺,然而邓玉函却不敢贸然刺出去。 刺出去之后,他躲不躲得开甫宫松篁的毒? 南宫松篁的眼珠闪着狡黠的光芒:“你知道我是华孤坟的弟子。” 然后又加强了一句:“唯一的嫡传弟子。” 邓玉函仍聚神于剑上,没有答腔。 南宫松篁的姿势依然没有改变,笑道:“家师的用毒本事你是看见的;唐先生的暗器一沾他身子,便变成毒物,毒倒了唐先生。”说着眼光望向地上的唐大,“唐先生中毒,而你却和我在这里耗着。” 邓玉函仍然目凝于剑,南宫松篁额上隐然有汗: “家师已死,我却无意把他抬回去,天生人、地葬人,那是最适切不过的归宿了。” 然后又紧盯着邓王函的剑道:“你一剑刺出,未必躲得过我的毒,我也未必躲得过你的剑。” 随后又吞了口沫液,道:“而我只想一个人走回去,你却可以扶唐先生回去医治。” --唐大不知生死如何?但再这样拖下去,则是必死无疑。 南宫松篁双目紧盯剑尖,道:“要是你同意,收回你的剑,我先走,你再走,要是不同意,请出招!” 然后他就全神贯注,一句话也不说了。 邓王函的剑尖凝在半空,好一会,一寸、一寸、一寸地收回。 南宫松篁好似松了一口气,双手一挥,转身就走,汗水已湿透背衫。 邓玉函的剑点地而立,一直等到南宫松篁消失在黑暗中后,全身紧绷的肌肉才告放松,差一点就站立不住。 刚才那一场对峙,太耗精神、体力了。 邓平函提剑,欲将剑还鞘,月色下,忽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。 他跟萧秋水三年,三年来,萧秋水每逢在事情发生前,都有一种很奇异的触觉,邓玉函跟萧秋水一久,也感染到这种特性。 就在这时,月映照在剑上,发出一种很奇异的光芒。 不是剑芒,而是青色芒。 邓玉函心里一凉,定睛看出,只见自剑尖始有一股隐似流水一般的东西,慢慢渡过剑身,向剑柄上延来! 这似液非液、似固非固的东西,在月色下,是暗青色的。 邓玉函举剑一照,才知道这暗青色的东西,竟是千百只蠕动、爬行着的毒虫! 虫毒! 南宫松篁竟在临走前挥手间布下了苗疆虫毒1 邓玉函心里发毛,“嗖”地一声,长剑脱手射出,划过夜空,没入林中,他赶快猛扶唐大,发足就跑回“剑庐”,再也没有回头。 --他心中在暗叫侥幸,要是不仔细看,还剑入鞘,虫毒岂不是到了身上? 华孤坟倒下的时候,萧西楼心中又是欢喜,又是敬佩。 --华孤坟死了,厉害的对手又少了一个,心里自是喜欢。 --敬佩的是对唐大,要是自己下场,注意力全集中在那老者的身上,恐怕早已给百毒神魔毒倒了。 就在此时,唐大也倒下了。 萧西楼惊骇无已,正欲下去接应,但朱侠武一把抓住他。 --不能下去,你一下去,敌人便知道我们的底细;而且这边下外人,对方也正好多派出一人。 --这样反而会害了唐大的性命。 然后便是邓玉函与南宫松篁的对峙,跟着是南宫松篁的退走,邓玉函的撤剑,接着下来是邓玉函抱着唐大,飞奔入门,直上“听雨楼”。 萧西楼瞧得一颗心,几飞出口腔外。 萧西楼一把脉,脸色一沉,把三颗颜色不同的药丸,塞入唐大口中,唐大已奄奄一息。 ------------ 第8章 萧西楼只说了一句话:“玉函,你扶唐大侠进‘黄河小轩’,给他歇着,替他护法。” 邓玉函道:“是。”即退了出去。 左丘超然不禁问道:“唐大侠伤势如何?” 萧西楼长叹一声,满目忧戚:“五成把握。这儿能治百毒神魔奇毒的,实只有唐先生一人耳。我的三颗药丸,一是压毒性发作,二是增加内息,三是催动唐先生转醒;只有在唐先生苏醒后,才有办法迫出毒性。” 随后又道:“唐先生一会必定转醒,有玉函护法,则要看唐先生自疗了。这…这只有五成把握。” 黑暗处忽然一厉嘶、狂嚎,宛若野狼啸,十分凄厉,三嘶过后,声音一歇,一盏红灯亮了出来,一个人提灯走了出来。 人在灯后,灯光血红。 灯火刺目,人看不见,萧西楼动容道:“天狼噬月,半刀绝命;红灯鬼影,一刀断魂!--沙千灯!” 萧夫人脸色变了,厉声问:“老夫人在哪里?!” 萧秋水从来没有见过他母亲如此紧张,沙云、沙雷、沙电却曼声笑了起来。 萧夫人脸色煞白,提剑行了过去,沙雷、沙电立时包抄了上来。 萧秋水赤手空拳,却遇上了沙云。 萧秋水若没受伤,沙雷、沙电不是其敌,但重创于臂,要面对两支雷电快刀,就力不从心了。 萧秋水的武功亦不在沙云之下,但是他没有兵器。 没有兵器,在沙云诡异离奇的飞刀下,简直欺不近去,只有挨打的份儿。 何况萧秋水还分心于萧夫人的困境。 只听萧夫人闷哼一声,腿上又着了一刀。 沙雷的飞刀。 沙电的刀诀在快,沙雷的刀诀在力。 沙电的刀伤口迸裂,沙雷的刀伤口深邃。 萧夫人倒下,萧秋水狂吼一声,使出至刚至急的“铁线拳”法。 这铁线拳。原为萧家老大萧易人所创,劲道急猛,萧秋水一轮攻下来,竟使沙云腾不出手来发飞刀。 萧秋水一口气攻出七八拳,返身一扑,拦在萧夫人身前。沙云、沙雷、沙电也不急,曼声笑着,分三个方向,包围了萧秋水母子。 沙云道:“天狼噬月--” 沙雷曼声道:“半刀绝命--” 沙电长吟道:“红灯鬼影--” --萧氏母子已退无可退,一无兵器,一受重伤,他们决定同时出刀,把这母子毙于刀下。 --他们准备一吟出最末一句,“一刀断魂”,便三刀齐射! 红灯挑出,如血澎动,灯后的人,却一动也不动。 萧西楼道:“我去。” 这时忽然一道闪电。 明月当空,繁星如雨,风劲夜沉,何来闪电? 电闪过后,场中便多了一人。 萧西楼认识这人,失声道:“孔扬秦!” 三绝剑魔孔扬秦! 是剑光,不是电光! 萧楼望向朱侠武,朱侠武点了点头,在夜色里,他大步地跨了出去,沉厚的步伐一旦开始,便似跟夜色融成一体,便绝不停止。 朱侠武一直走下“听雨楼”,走出“剑庐”。 萧西楼轻声道:“超然。” 左丘超然赶紧道:“是。” 萧西楼平静地道:“夫人和秋水,一直没有回来,只怕‘振眉阁’亦有事故;唐先生和康神剑都受了重伤,劫生和王函要去照料。我和朱大侠下去,此战胜负,殊难预料…这儿,这儿就暂时由你照顾了。” 左丘超然眼眶潮湿了,涩声道:“伯父放心。” 风大、星繁,萧西楼低头望去,只见朱侠武正穿过大门,走下长阶,走向门外;门外黑暗中,相隔七尺,各立一人,一个提红灯如血看不清楚,一个持长剑如雪默立,既没有说话,也没有动静。 萧西楼的手紧握了下剑柄,一挺胸,一扬袖,大步走了下去。 第三回 刀剑双魔 沙云、沙雷、沙电正要出手,这出手将是必杀的一击! 萧氏母子退无退路,连招架的力量与兵器,皆无! 沙云、沙雷、沙电同时喊出:“一刀断魂!” 正在此时,一道人影,一道剑影,忽然而至! 剑光极快,沙云看见剑光时,剑光已冲破他的防线,没入他的胸腹之间! 沙电看见剑光时,剑尖是从沙云背后冒出来的这剑穿透沙云的背,但来势仍一样快! 沙电有名是刀光如电,他一刀定出,刀却插入沙云背后,而剑光如电,又“嗤”地刺入他的胸膛! 沙电惨嘶,他濒死前,仍没有看清楚敌人的容貌。 人影直扑沙雷! 沙雷立时发出一刀! 这一刀命中来人,但来人依然扎手扎脚扑了下来,沙雷闪躲不及,“砰”地跌在一起,撞得脸青鼻肿。 等他睁得开眼时,推开压在身上的人,才知道是一具死尸。 这尸首是沙风的尸体。 沙风在未中他飞刀前已经死了,咽喉穿了一个大洞,是被人一剑刺死的。 沙雷骇然叫道:“老大、老四,你看老二…”声音突然噎住,因为他看见沙云、沙电已不再是活人了。 只不过一瞬间,他们所向无敌的沙家四兄弟,居然只剩下了他一人,这惊变来得太突然,突然得让沙雷忘记了悲痛,只有惊怖! 沙雷看见场中忽然多了一个人,月色下,只见这个高大、微驼、苍老的妇人,站在场中。 这沙雷忽然觉得头皮发炸,全身发毛,固为这平凡,甚至长相有些愚蠢的妇人,手中拿了一柄剑。 这一剑在手,再看这妇人,却完全不同的一种模样,同样的脸孔,却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。 不仅沙雷惊骇,连萧夫人、萧秋水都感到惊诧。 他们断未料到来救他们的,一剑杀二沙、三死一伤、剑出如风、电光石火间的高手,竟是老夫人房中,那笨拙、沉默的老仆人--张妈! 张妈出剑时,剑芒通白,而今静立时,剑身全黑,江湖中只有一把这种剑,名叫“阴阳剑”。 “阴阳剑”轻若鸿毛;所以出手尽可发挥,而使这把剑的人是一名隐侠,叫做张临意。 这张临意武功奇高,据说他的剑法都是即时对敌而创,随意发挥,加上一柄写意妙诣的“阴阳剑”,更是如虎添翼,有人说他的剑法,甚至已在当今七大名剑之上。 张临意出道极早,但性格极怪,出手极辣;中年因痴于剑,而忘于情,竟于练剑时误杀其爱妻,事后悔恨交集,几成痴狂,时常装扮成发妻的装束,放荡江湖,后来便没了声息,据说终于为高人所收,戾气尽去,但“阴阳剑客张临意”七字,武林中人仍然闻之无不动容。 但是谁也没想到,这高大、苍老、驯服的仆人,竟然就是当年名动武林的张临意! 老夫人不会武功,然而她的仆人却是武林名宿,这是连萧夫人都意料不到的。 所以一时连萧夫人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。 张临意木然地站在月色下,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子,望向沙雷! 沙雷魂飞魄散,掏出飞刀,心里一慌,竟连刀都掉在地上。 --这样的飞刀,又怎样伤得了人? 忽然一个声音,慈祥而带庄严,“张妈,饶他不杀吧。” 这人还是把这大名鼎鼎的剑客张临意叫为“张妈”,但张临意一听声音,立即垂下了手,而且垂下了头,剑忽然不见了,又变成了个拘谨、沧桑、迟钝的老仆人,毕恭毕敬地道:“是。” 说话的是老夫人。 戏蛉寺獬隼矗醇舴蛉耍吖シ龀郑У厮担骸跋舴蛉耍死仙恚鼓闶苌耍仙碚嫖抟晕ā? 萧夫人勉强笑道:“晚辈等保护夫人不力,反幸张妈…张老前辈拔剑相助,晚辈实在愧煞…” 一直到现在,萧秋水才能肯定了一件事。 就是“权力帮”不全是冲着他来,甚至也不是为他结下梁子而血洗浣花剑派,而主因看来是为了这令人庄严、敬仰、亲切的老人,“权力帮”才不惜动用重兵,吸住大部分的高手注意在外边,然后再派遣高手,潜入内府,掳劫老夫人,…萧秋水肯定了这点,才比较心安。 这老夫人究竟是谁呢? 老夫人道:“张妈,请这小友说几句话。” 张妈躬身道:“是。”转身向沙雷问:“你们一共来了几人?” 沙雷咬紧牙关,没有作声。 张妈也没什么,只是重复再问了一句,“你们来了几人?”这语音也没有异样,然而却令人忽然生了一股肃杀之意,毛骨悚然,只听沙雷颤声答: “三百…三百六十多人。” 张妈道:“是些什么人?” 沙雷道:“家师、孔护法、华护法各带了帮中一百名子弟,还有六十余人,是我们四兄弟、南宫世兄、以及孔护法三位弟子的友人。” 张妈道:“主帅就只是沙千灯、孔扬秦、华孤坟三人么?” ------------ 第9章 沙雷道:“是。” 张妈忽然行近,沙雷大骇,出刀,张妈剑锷就顶撞在沙雷腹间,沙雷负痛,刀歪飞去,抚腹痛不欲生,嘶声道:“张临意…” 张临意道:“你说谎。”然后又道:“没有人能对我说谎。”接着道,“我再问你一次,‘九天十地,十九人魔’来了几个?” 沙雷抬头,猛见张临意的目光,突地打了一个冷颤,道:“已来了四个…” 张临意厉声道:“将来的呢?” 沙雷垂了头,道:“还有一个。” 张临意点头道:“是了。我道李沉舟要毁浣花派,掳老夫人,怎只会派三个来…另外两个是谁?” 沙雷震了一震,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 张临意忽然静了下来,这一静下来,沙雷如电击一般,慌忙叫道:“我…我真的不知道。我只知道已来的是“无名护法’,快来的是‘一洞护法’,他们俩,我…我真的没有见过!” 护法其实就是人魔。在江湖上称“十九人魔”,在“权力帮”中却称为“上天入地,十九神君”。 这“十九人魔”中,有两个人,一个无名无姓,无踪无迹,除十九人魔自身外,也不知其人是谁。 这人就是“无名神魔”。 --无名的往往比有名的更可怕。 --有名的杀了人,怎样杀的,杀的是谁,总会有人知道;无名的却就算杀了你,你也不一定知道是谁干的。 至于“一洞神魔”,人人都知道他叫左常生,但不知他因何叫“一洞”。 因为跟他交手的人,全都死了。 张妈紧接地问了一句:“来了的是谁?” 沙雷道:“无名护法。” --那要来的是“一洞神魔”了。 张临意的脸色忽然沉重了起来,是不是因为这个敌手,实在是太厉害了? 张临意终于道:“你去吧。” 沙雷站了起身,只觉繁星如雨,皓月当空,天下之大,却无所容身。 他泄露了“权力帮”的秘密,就连师父沙千灯,也容不得他。 老夫人淡淡说了一句话;“要是你觉得无所适从,那就留在我身边吧。” 老夫人这淡淡的一句话,却像一块磁铁一般,把沙雷心中的飞刀吸引了过去,沙雷就为了这一句晴如天空,响如霹雳般的一句话,一屈膝,就跪在老夫人面前,仿佛有了真正的依靠,再也不走了。 老夫人也没有什么,只是微笑着,轻轻地扶了他起来。 沙雷留在老夫人身边,会不会背叛?大家却因老夫人一句亲切严穆的话,都没有也不必想到这个。 --老夫人的话有那么大的威力,老夫人到底是谁? 老夫人道:“张妈,萧夫人受伤了,你替她治疗一下。”张临意的“天香续命胶”是名闻江湖的伤药。 张妈恭声道:“是。” 萧夫人脸白如纸,依然强笑道:“我不碍事。‘观鱼楼’中还有一位康先生,中了华孤坟的毒,还请张前辈劳顾一下。” 张临意道:“好。”随后又有些犹疑,老夫人曼声道:“你去吧,敌人已退,你不用老照顾我。” 张妈依然恭敬地道:“是。” 老夫人向沙雷一招手道:“你跟我来…” 萧秋水向他母亲问了他终于禁不住要问的一句话:“娘,老夫人到底是谁?” 萧夫人却忽然向张临意道:“张前辈。‘观鱼楼’在回廊前方左侧,转弯就到…”话未说完,便仰首倒了下去。 萧秋水急忙扶起,惊叫道:“妈!” 张临意只看了一眼,便道,“我先救她,再去观鱼阁。你抬你母亲先进‘振眉阁’”。 --男女授受不亲,虽然在年纪,名气上,张临意作为前辈都绰绰有余,但要治伤,还是有老夫人在场最好。 --萧夫人一连挨了两记飞刀,先前硬是强撑,挺到最后,终于晕倒过去。 萧西楼与朱侠武并排着,相隔是七尺之遥。 萧西楼面对孔扬秦,朱侠武面对沙千灯,相隔也是七尺。 沙千灯与孔扬秦,相隔亦是七尺之遥,并排而立。 四个人都没有说出一句话。 四个人静静地立着。 --红灯之后是什么? 人?鬼?或幽灵? 二十八年前,自从一家踏踏实实的镖局,在一夜间十八口全被飞刀钉死后,他便盯上这沙千灯。 对沙千灯这种人,不是收为己用就是杀,与他交朋友,等于与虎同眠。 至今,二十八年在死在沙千灯手下的人,又何止于灭了一千盏黑夜里的明灯。 朱侠武脸色如一块铅铁! 沙千灯也极聪明,七年前,便投入了“权力帮”。 加入了“权力帮”,不仅有了权力,而且有了地位,更且连武力都增进了不少。 朱侠武能否在飞刀钉入他心房前杀沙千灯? 沙千灯,“天狼噬月,半刀绝命;红灯鬼影,一刀断魂!”四年前,沙千灯杀了“日月双钧”梁发梁大侠。两年前,沙千灯也是以一柄飞刀,博杀了“长春剑”邵荒烟。 然而邵荒烟与梁发的武功,与传说里的朱侠武相去并不远。 红灯,红灯背后,倒底是什么? 铁脸。铁脸的心里在想些什么? 怕?惧?还是杀?! 二十八年前,当他第一次出手起,他就知道,他被一个极厉害的对手盯上了。 这对手就是朱侠武。 他跟朱侠武无怨无仇,他不知道为什么朱侠武跟他过不去。 然而朱侠武的武功深不可测,他最多只有五成的把握可以一击搏杀他。 没有八成以上把握的事,他绝不干。 有一段时候,他被这“铁衣、铁手、铁脸、铁罗网”的追踪下几乎要崩溃了,要疯狂了。但他没有癫狂,反而加入了“权力帮”。 有权力帮就有安全,他终于舒了一口气。 但是他随后又发现,朱侠武还是没有放过他,只是更加小心罢了。 他到现在还是想不通朱侠武为何要跟他为难,他确知自己从未误杀过这朱侠武的人。 这次“权力帮”大举歼灭浣花萧家,他自愿前往,就是因为知道萧西楼与朱侠武有亲密的情谊。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一个敌人的存在,所以他要先毁掉敌人,不单要毁掉这个敌人,而且要毁掉这个敌人的羽翼、利爪! 只是他毁得掉吗? 朱侠武站在那里,一动也不动,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? --铁脸的心里,究竟在想些什么? 萧西楼随意站在那里,剑依然垂荡腰间,剑锋依然在鞘里,没有亮出来。 --然而孔扬秦却知道萧西楼已拔出了剑! --萧西楼本身就是剑,他的人已发出了剑气! --他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,你只要半步走错,他的剑刹那间便可以刺穿你三四十个窟窿! 孔扬秦站在那里,低头沉思,剑已出鞘,剑尖点地,看来就像一个仗剑冥想的高人隐士。 剑身透亮如雪。 --然而萧西楼却知道,这样的一个姿势,随时会变成一击必杀的攻势,或变成天衣无缝的守招! --萧西楼谙天下三十七种剑法,使用过四十二柄名剑,创过七套剑法,但仍想不出有一招、一剑、一式,可以破掉这个战姿的。 火光冲天而起。 火光自树林子里,直烧到萧家剑庐,其速不可夺,其势不可当。 喊杀冲天。无数人影,冲上城楼,冲上门内--显然这才是“权力帮”全力一击! 萧西楼、朱侠武已面临大敌,萧夫人、唐大、康出渔又分别受伤、中毒,浣花剑派能封杀权力帮的这次大进攻吗? 四处已起火。 萧西楼、朱侠武居然神色未变。 萧秋水自“振眉阁”出来,与张临意一同走着,抬头看见火光冲天,喊杀震天。 萧秋水住足,张临意只抬了抬头,淡淡地道: “你爹自会料理,要是浣花派连这也应付不过去,那也命中该绝了,你快带我去‘观鱼阁’。” 萧秋水觉得一阵赦然,又有一阵怒意,心下忽然要决定什么似的,道:“张前辈,在下先领你去医疗康先生,至于浣花剑派的事,就算我派应付自如,但在下作为浣花弟子,当然要去共担,虽死不辞,哪有一个人独保平安的事!” 张临意回头看了萧秋水一眼,眯着眼睛笑道:“好。”走了几步,忽又道:“近十年来,你是唯一敢与我顶撞的后辈。” 萧西楼动了,踏前一步。 这一步踏得三分实,七分虚,趾偏内,跟侧外。 孔扬秦却退了一步。 这一步退得七分虚,三分实,脚掌借力,趾虚点。 ------------ 第10章 萧西楼、孔扬秦这一退一进,身上的姿态却全无改变。 萧西楼忽一步踏宫位,一步转巽位。 孔扬秦忽一步入震位,再一步走乾位。 萧西楼忽前三步,后退半步,再急走五步,后退二步半。 孔扬秦再快走七步,一足立,一跳一跪,再猛然站起。 两人步法加快,快得令人看也看不清楚,而且步法越来越复杂然而上身的姿态丝毫没有改变过,而且绝对没有触及对方与朱侠武及沙千灯。 两人又忽然一停,孔扬秦怪啸一声,往后一翻,飞鸟投林,掠入黑暗的树林里去,不见了。 树林为何黑暗?本不是火光冲天吗? 在萧西楼与孔扬秦比舞步法时,朱侠武与沙千灯依然对峙着。 红灯越来越炽:朱侠武你为何还不倒下?! 火光越来越烈:朱侠武你为何还不出手?! 沙千灯期待朱侠武心乱,心一乱,便动手,就在敌人一欲动手时,正是攻守间最虚弱处--沙千灯便有把握一刀令朱侠武绝命、断魂! 但朱侠武一张铁面,在火光中闪动,依然没有表情。 他像望着灯笼,也像望着灯后,这渐炽的红灯,与更盛的火光,似对他的眼睛毫无影响。 不过沙千灯知道自己手上这盏灯,曾使过十九位武林高手迷眩。七位武林高手瞎了眼,被他出手一刀,断魂绝命! --然而朱侠武为何不为所动?! 火光越来越炽,旁边的萧西楼与孔扬秦愈走愈快,沙千灯的心头竟紊乱了起来。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。 剑庐的起火处竟似奇迹一般地熄灭了。 火头是被扑灭的。 到处都是水花,看情形浣花剑派早有准备,有七八十名佩剑的女子,拿着水桶,到处浇水。 而行进去的帮众,现在又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去: 出来的人数还不及原先冲进去的人数一半之多! 沙千灯已然心乱: --我那四个徒儿怎么还不见出来?! --我们在这里盯住这两个老怪,究竟要盯到几时?! 剑庐的火光熄了,树林子里的火光也灭了。 沙千灯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,他想用红灯来吸引朱侠武的注意力,现在红灯反而成了他的累赘,在黑暗中,朱侠武的打击点只要集中在红灯背后。 就在刚才他心思杂乱时,这种局势便已易换过来了,现在大势已成,再也扳不回来了。 更可怕的,是沙千灯又发现了另一件事。 孔扬秦竟已走了。 场中只留下了他。 萧西楼已缓缓转身过来了。 --他不能动,不能转而面对萧西楼。 --因为他知道,只要他一回身,朱侠武的铁罗网,便会罩住自己;朱侠武的铁手,便会扼断自己的咽喉。 --要是他不回身,又如何去应付萧西楼的剑,--浣花剑派掌门人的剑! 朱侠武要出手了,他知道沙千灯心已乱。 他见过一位剑法高绝、名气甚至在当世七大名剑之上的“九天神龙”温尚方,却因为他妻子在一旁赌气,以致乱了心神,被一名全不识武功的蛮徒击倒。 现刻朱侠武已有绝对的把握。 但就在此时,忽然“波”的一声,鲜血飞溅,天乌地暗! 沙千灯手上的红灯笼突然迸裂,溅出乌黑浓烈的液汁,只听萧西楼惊呼疾闪道:“五毒血汁。” “刷”的一声,又亮起了火光。 火光在萧西楼手里,亮的是火折子的光芒。 沙千灯已不在,他牺牲了仗以成名的手中红灯,在萧西楼、朱侠武闪躲那恶臭的浓汁时,沙千灯已走了。 朱侠武、萧西楼对望了一眼,没有说话,信步向剑庐走回去。 然而他们的心中,却感觉到晚风出奇的凉,星夜出奇的美丽,萧家剑庐,更是出奇的亲切,因为他们击退了平生之大敌,而且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。 生命、生存毕竟是让人欢歌的事。 萧西楼与孔扬秦,都是当世七大剑手之一,与康出渔、虎丘等齐名。 然而这一役,萧西楼与孔扬秦都没有动过剑。 他们动的只是步法,因为真正的剑手,使的当然不止是剑,步法,身法,气概,眼神…等等无一非配合恰当不可。 有一配合不妥便只有死,高手相搏时,绝不允许有任何怠慢的。 萧西楼、孔扬秦的一役,孔扬秦显然是败了,可是却不是败在步法,而是败在主动上。 萧西楼比孔扬秦快了一步,所以萧西楼走下去,孔扬秦就只好跟,一是主动,一是被动,再这样跟下去,破绽是一定露出来的。 然而萧西楼已发动,孔扬秦只有跟上。 不跟只有速死。 跟下去也是死。 --萧西楼之所以马上取得主动,系因孔扬秦太看重萧西楼那未出的剑,所以反被萧西楼的步法所牵制。 --一个真正的剑手,怎能只看重对方的剑而已。 所以孔扬秦只有败。 他立即翻身逃走,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。 他这个决定只要再迟半步,气势俱为萧西楼所制时,就算要逃也来不及了。 当机立断,正是一代剑手的本色。 萧西楼与孔扬秦,当世二大剑手决斗,却未动过剑,然而朱侠武与沙子灯,正邪二道两大高手决斗,却连动都没有过动。 然而沙千灯却败了。 他的姿态仍无暇疵,他的飞刀仍一击必杀,可是他的心却乱了。 他的心一乱,一击必杀的反而是朱侠武。 他一旦发现了此点,立即毁灯而逃! 当机立断,也是一代飞刀高手的气概。 真正打得翻天覆地,反而是“权力帮”徒与浣花剑派的弟子。 “权力帮”收拾残余,全力用火攻;然而浣花萧家,早已料到这点,集全部兵力,并早有蓄水,火来水灭,没有了火,“权力帮”的火焰也正如遭倾盆大雨一般,淋湿了,扑灭了。 浣花剑的子弟们虽死伤不少,但“权力帮”的这次侵略,终于被打散了、击退了。 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收拾、重振、再攻。 萧西楼、朱侠武回到“听雨楼”时,看着力战而疲的左丘超然,脸上的神色是欣慰的、愉悦的。 浣花剑派的弟子并没有让他们失望--他们不在的时候,浣花剑派也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胜仗。 康出渔的脸色更白,眉心一团紫乌之气更浓,百毒神魔华孤坟的毒,确实厉害! 康劫生双目红肿,跟张临意说话时,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:“张前辈,您一定要设法救救我师父!” 张临意不耐烦地挥手,萧秋水过去扶住了康劫生,康劫生掩脸痛哭! 张临意一直把着康出渔的脉,把了好久,又松开手,沉吟了好久,又把住康出渔的脉门,把了好久,再松开手,又沉吟了好久。 张临意再沉吟了好久,终于长叹了一声,问道:“他中的是华孤坟的毒?” 康劫生肯定地点了点头,张临意叹道:“华百毒的毒又精深了。” 接着又把了一会脉,终于松手,自怀里取出红、白、黑三颗药丸,道:“只好先服这‘三生草还丹’试试,泡在酒里,烘热调好,才可以食用。” 萧秋水和张临意走出“观鱼阁”时心情都是沉重的。 他们在“七回廊”处分手,张临意赶去“振眉阁”,萧秋水则赶去“听雨楼”。 浣花萧家位于成都浣花溪上游两百二十四亩半地,占地极广,楼阁亭台,连绵不断,所以当两军冲杀时,在浣花剑派十面埋伏下,除了那四名沙千灯亲传弟子,别人根本攻不进来,也没有被火焰波及。 萧秋水要走到“听雨楼”,还须走一段路。 就在萧秋水要经过“见天洞”时,萧秋水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。 那感觉很奇异,也很微妙,就像是邓玉函面对南宫松篁时一样,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。 这时萧秋水正好走到回廊弯角处! 骤然剑光一闪! 黑夜沉沉,剑如旭日! 剑如口芒,其快如电! 这一剑来得如许突然,如许快速,按理说,萧秋水是绝对避不开去的。 可是萧秋水因为那奇异的感觉,所以提防了一下,这一剑迎面刺到,要把萧秋水的眉心刺穿! 剑已扑面,萧秋水不及拔剑,不及闪躲,亦不及退后,却及时一个大仰身,间不容发地避过一刺! 这人的出手不在萧秋水之下,出剑在先,萧秋水虽不及拔剑,但仰身还是来得及的! 但下一招就来不及了! ------------ 第11章 这人一剑顺势刺了下来! 萧秋水既无法招架,又因势尽不能闪躲,人急生智,居然一张口,用牙齿咬住了剑锋! 这人一怔,万未料到萧秋水接得下这一剑,心里一慌,猛抽剑身退! 其实这一下,十分微妙,萧秋水张口咬住剑锋,是铤而走险,最后一着,对方以为这一剑萧秋水实避不过去,所以也没用全力,萧秋水才能一口咬住。 但只要对方顺势一扳,或用力一扎,以萧秋水的功力,牙齿必衔不住剑锋,乃必死无疑。 只是对方见萧秋水居然如此潇洒,竟用牙齿咬住剑锋,一时觉得莫测高深,心里一慌,竟抽剑回鞘,返身就逃! 这人出剑快,身法更快,一转身,便消失在黑暗处了,萧秋水才从大仰身中弹身而起,惊出了一身冷汗。 萧秋水除了疑虑以外,心中更有了一个决定,那就是要在他有生之年,必须要创出一招奇剑,能够在刚才的情形下照样出剑,而取胜敌人的剑招。 这人在转角处出袭,其时天暗,又无火光,一招不中,再发一招,随后便走,全不留痕迹,萧秋水在惊魂之中,也没看清对方是谁,甚至连男女也分不清。 萧秋水很快地查出,伏在此处的一道暗桩,两名犬组剑手,已被人刺杀于回廊之底。 这人到底是谁呢? 萧秋水要去“听雨楼”,“黄河小轩”是必经之地,萧秋水一个人走着,但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,浣花剑派虎组的高手都分散潜伏在附近每一角落中。 浣花剑派之所以能名列当今武林三大剑派之一,绝对不是侥幸得来的。 萧秋水想到这里,突然听到一声惨叫! 声音自“黄河小轩”那边传来! 萧秋水立时展身法,就在这时,他已听到叱喝声与交手的声音。 叱喝到了第三声,萧秋水已到了现场。 到了现场,萧秋水完全被震住! 第四回 有朝一日山水变 “黄河小轩”前面有座小亭,浣花溪中游,在亭下流过。 有一个人,盘膝坐在亭上,面对溪水,像是运气打坐。 --可是这人再也不能运气打坐了。 因为他的背后第七根脊椎骨处,已被人一剑刺了进去,剑还未完全拔出来之前,这人已经死了。 这人不是谁,正是唐大! 四川蜀中,唐门唐大! 唐大被暗杀了! 对方背后一剑,刺中要穴而死。 而唐大居然死在锦江成都,浣花萧家,剑庐内院,黄河小轩前的小亭中。 萧秋水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,唐大的话语言犹在耳: “萧大侠,你赶我也不走了,我与你的儿子已是朋友了。为朋友两肋插刀,在所不辞、这是古已有道的。” 然而唐大却死了。 萧秋水心如刀割,大吼一声,冲上去猛地夺过一名虎组剑手的剑,就加入战团! 庭院里,邓玉函脸白如纸,剑出如风。 南海剑法一向是辛辣的,南海门下子弟大都是体弱的。 邓玉函出剑已闻喘息,却并非因为体力不支,而是因为愤恨! 邓玉函的对手是一位披着黑纱的黑衣人。 无论邓玉函的剑法如何辛辣,如何歹毒,总是伤他不着,黑衣人腾挪,飞跃,急移,轻起,在邓玉函的剑下犹如蝶飞翩翩。 所以驻扎在“黄河小轩”的八名剑手,有一名已奔去急报萧西楼,另外七名出剑围剿来人。 萧秋水一来,便夺了一柄剑,剑气立时大盛! 萧秋水二出剑,一剑直挑,其势不可当! 那黑衣人猝不及防,吓了一跳,猛地一侧,那姿态十分曼妙,就像是舞蹈一般,然而脸上轻纱,还是给萧秋水一剑挑了下来! 这脸纱一挑下来,萧秋水、邓玉函却呆住了。 脸纱挑开,发束也挑断了,那黑瀑似的柔发,哗地布落下来,在星光下,黑的白的,这女孩的目色分明;在月光下,明的清的,这女孩的容华清如水。 这女孩是愤怒的,但是因为嗔怒而使她稚气的脸带了一股狠辣的杀意。就在这惊鸿一瞥中,萧秋水只觉左臂一阵热辣,已着了一镖! 萧秋水心里勃然大怒,脑中轰地醒了一醒,心中暗呼--萧秋水啊萧秋水,你见到一个容色娇秀的女子便如此失神,如何临泰山崩而不变色,怎样担当武林大事! 这时邓玉函已和那女子斗了起来,在黑夜里,那女子身法极快,武功绝不在萧夫人之下,但已看不清那绝世清亮的容色。 忽然之间,邓玉函长剑“呛”然落地,三枚飞蝗石震飞了他的长剑! 海南剑派以快剑成名,但这女子居然用暗器击中疾刺时的剑身,这种暗器眼光、手法、速度,绝不在唐大之下。 萧秋水却立时冲了过去。丝毫没有畏惧! 萧秋水冲过去的时候,以这女子的身手,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使暗器搏杀他的。 但将萧秋水冲近来的时候,冷月下,猛照了一个脸,这女子认得他,他就是那个挑起她面纱的男子。 她在一个古老的家庭世族长大,然而很早已跟兄弟姊妹们出来江湖走动,在她幼小的心灵中,听过很多传说,更听过美丽女子出嫁的时候,红烛照华容,深院锁清秋,那温柔的丈夫,正用小巧的金钩子,掀起了美丽妻子脸上垂挂的凤冠流苏。 …故事后来是怎么,她就不知道了,然而这故事依然动人心弦,而今这陌生、鲁莽、英悍的男子,却在月色下,用一柄长剑,挑开了她的面纱。 这女子心弦一震,竟迟了出手,这一迟疑不过是刹那间,然而这刹那间却使她放弃了三个绝好的出手机会,萧秋水已冲了过去。 暗器只能打远,不能打近,萧秋水一旦行近,这女子的暗器便已无效。 萧秋水一拳击出! 这女子双腕一制! 这女子的武功,却远不如她的暗器,手法虽然巧妙,但因事出仓促,不及萧秋水力大,反时之间,这女子双臂一麻,萧秋水用另一只空着的手,一掌推出! 这只手原给这女子射中了一镖,萧秋水正想用这一只手讨回一个公道。 萧秋水这一掌推出去,这女子便躲不了。 萧秋水这掌是仇恨的,唐大不单止是他的长辈,也是他的朋友。 没有人可以杀萧秋水的朋友。 谁杀了萧秋水的朋友,萧秋水就要和他拼命。 当日“铁腕神魔”傅天义的部下“无形”杀了唐柔,萧秋水也和傅天义拼命,合左丘超然、邓玉函之力。把傅天义杀于九龙奔江之下! 萧秋水全力一掌撞出,眼看击中的当儿,脑中却是一醒;他闻到一种淡淡的,如桂花般,在月色下,似有似无的幽香。 就在此时,萧秋水又与那女子打了一个照面。 这女子黑白分明如黑山白水的眼。 这女子白皙的鼻梁挺起美丽的弧型。 这女子拗执坚强而下抿的唇,没有血色。 萧秋水一震,不是因为这女子的美丽,而是因为这女子,跟她熟悉,跟他咫尺亲近,但又从未谋面,天涯般远。 这女子确是一名女子,这虽然无关宏旨,但在萧秋水的深心里,却如萧声一般,在深夜里的楼顶传来,悲恸无限。 萧秋水颓然一叹,猛地收掌。 也许因为她是女子,萧秋水的掌不愿意击在她的胸部上。 就算他要这女子死,他也不要败坏这女子的名节;虽然他并不知道,这女子因为他而丧失了三次杀他的机会。 萧秋水绝不是彬彬君子,而且更不是不近女色的圣贤高士,他跟左丘超然、康劫生、铁星月、邱南顾、邓玉函几位兄弟,也常闲谈起女孩,谈起女孩的爱俏,谈起女孩的爱撒娇,谈起女孩子的八卦多嘴,更谈起女孩子的无聊无理。 然后他们又拍胸膛、喝干酒,豪笑自己是男子汉!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过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女孩。 萧秋水没有一掌击下去,不仅是因为怜香惜玉,更重要的是,这女子是一位女子,而萧秋水是一位堂堂正正的男子汉! 萧秋水没有下杀手,这女子却猛下了杀手! 这女子脸色煞白,全无血色,连她自己都没料到,竟会让萧秋水冲了近来,而她竟心甘情愿地错过了三次,三次下杀手的机会。 尤其因为这女子了解到这点,更意识到这点,她心中更为懊怒自己,眼见萧秋水一掌拍来,立即便下了杀手! 她没有直接下杀手,而是双手一分,左右四枚五棱镖,往左右飞出,半途一转,竟直往萧秋水背后打倒! 这种镖快而有力,偏又不带半丝风声,萧秋水根本不知道,知道也不一定能避得开去。 就在此时,萧秋水撤掌往后退,这一退,等于往四枚五棱镖撞去! 这一下,连这女子也惊呼出声! 她也没料到萧秋水会撤掌,这刹那间,这女子是感激的,可是她也无法挽回她已射出去的暗器! 另一惊呼的人是邓玉函,他只来得及抓住两枚五棱缥,左右掌心都是血,但是两枚,眼看便打入萧秋水的背后! 邓玉函全力出手捉镖,尚且一掌是血,这镖打入背门,萧秋水还会有救吗? 就在此时,镖光忽灭。 镖已不见,镖隐灭在一人的手里。 一个铁一般的人的两只铁一般的手里。 这两枚可令邓玉函双掌被震出血的五棱镖,落在这人手里,犹如石沉大海一般。 ------------ 第12章 这人正是朱侠武。 “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”朱侠武! “朱叔叔!”邓玉函欢呼道。 萧秋水只觉一阵赦然,回首只见场中又多了一个人--萧西楼。 萧秋水不敢想象父亲的震怒--怪责自己因美色而误事,差点送了条性命! 然而看来萧西楼虽是哀伤的,但却是并不暴怒。 只听萧西楼问道:“唐大侠是怎么死的?” 邓玉函脸色煞白,萧西楼要他为唐大护法,唐大却死了:“是她杀的!” 那女子一震,目光从惊怒,转而讶异,成了迷惑。 萧西楼看了那女子一眼,又问;“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?” 邓玉函道:“我护送唐大侠到‘黄河小轩’的门前,唐大侠便已转醒,他虽然中毒很深,但神智仍十分清醒,便跟我说;在萧家剑庐中很安全,在这儿驱毒便可,又叫我不必担心。 “唐大侠自己服了几颗药丸后,便静下来闭目调息,我便在一旁护法,心里是想:浣花剑庐,铁壁铜墙,谁能闯得进来?…没料就在这时,一名黑衣人飞过。迎面就是给我一剑!” 萧秋水听到这儿,心里也一震,他穿过“回廊”时,不也是被迎面刺了一剑吗?! 按照时间推计,那人是刺了萧秋水一剑之后,再来行刺邓玉函的。 只听邓玉函续道:“这人剑法虽高,但却似因逃避仓皇,剑快但架构稍呈凌乱,来得突然,但布局未周,所以这一剑,我还接得下。” “我们交手二招,他抢主动在先,故得上风,但他三剑不下,立时逃遁,我急忙追出,没几步便猛想起唐大侠正在疗毒,旁人惊扰不得,是以立即赶回,却不料见这黑衣人已站在唐大侠身边,而唐大侠己中暗算身亡,我看…便是这女子害死唐大侠的!” 那女子英烈的眼神有七分冷淡,看了邓玉函一眼。 萧西楼道:“这位姑娘与你交手,有没有用过剑?” 邓玉函一怔道:“没有。” 萧西楼道:“这姑娘身上没有剑,谁都可以看出来,唐大侠却是死于剑伤。” 邓玉函还是悻然道:“就算不是元凶,也可能是同谋。” 忽然一个比铁还冷的声音,一字一句地道:“绝对不可能是同谋。”说话的人竟是“铁衣铁手铁面铁罗网”朱侠武,只听他斩钉截铁地道:“因为她就是唐方,唐大的嫡亲妹妹,唐门最美丽的年轻一代高手。” 唐方,唐方。 唐方就是蜀中唐门行踪最飘忽、最美丽的一位青年弟子。 原来唐方是女的。 她就是唐方。 朱侠武缓缓高举起手,手指一松,“叮当”两声,五棱镖两枚掉了下来,在月芒映照下闪着银光,一只在镖身刻着小小的一个“唐”字。一只在镖身刻着一个小小的“方”字。 朱侠武道:“这种身前发镖、身后命中的‘子母回魂镖’,除唐家子弟之外,是没有人能发得出来的。” 萧秋水忽然觉得很惊险、很解脱、很欣喜。 打从他要与这女子对敌开始,他就很负担,甚至出手很疯狂。 而今知道她就是唐方,唐大当然不是她杀的,萧秋水放下心头大石,很是解脱;一方面又庆幸自己没下杀手,所以又觉得很惊险。 至于欣悦,他自己也分析不出所以然来。 他身心欢喜,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。 这女子黑白分明的眼,却流下了悲伤的珠泪,月色下,她倔强地抿起了唇,却是不要让人看见,向朱侠武拜道:“朱叔叔。”又向萧西楼拜道:“萧伯伯。” 萧西楼扶起,叹道:“唐侄女,我们错怪了你,你不要生气。” 唐方没有说话,摇了摇头,也没有再流泪。 --大哥,你死了,而今我真如你期许我的,我坚强了,我不依赖人了,可是你却看不见了! 萧西楼黯然地道:“我们都知道,唐门中唐大侠最宠爱他的妹妹,他的妹妹也最了解唐大侠,唉… 邓玉函忍不住问道:“唐…唐姑娘,你是怎么…怎么赶来这里的呢?” 蜀中唐门年轻一群中,唐方的轻功最好,成都萧家虽防卫森严,但仍难不倒这轻巧如燕的唐方。 唐方摇摇头,泪花也在眼眶里一阵晃摇:“我知悉大哥在这里,特地赶来,看见权力帮的人包围着剑庐,所以潜了进来,干脆悄悄地溜进内院,想吓大哥一跳--我来时,大哥的血还流着,那时,这位兄台还在与那黑衣人作战,我方才定过神来,他也不打话,见我就杀。然后…然后又来了这位…这位。” 唐方说话的声响轻细,但又十分清晰,然而这话却像击鼓一般,声声击响在萧秋水与邓玉函的心里,萧秋水与邓玉函惟有苦笑。 邓玉函腼腆地道:“是我不好…我先动手的。” 萧秋水道:“我也…也冒犯了姑娘。” 朱侠武忽然道:“秋水撩开面纱,玉函便不以二对一,很好;秋水一招得利,而不进击,更好。你们都很好,以后武林,少不了你们的大号。” 朱侠武的话很少,可是这一番话,使邓玉函与萧秋水心里十分感激。 萧西楼喟然道:“可惜唐大侠…” 唐方没有说话,笔直走过去,走过回廊,走到石阶,走过拱桥,走上亭子,走到唐大身边,静静地跪了下来,一句话也没有说。 月光下,只见她如水柔和瀑散开而落的柔发。 --我一定要报仇。 --唐大,唐柔。 大家都静了下来,就在这时,猛听“观鱼阁”远远传来一阵怒吼! 萧西楼疾道:“不好!” 萧秋水、邓玉函身形立时展动! 萧秋水、邓玉函身形方才闪动,朱侠武高大、硕巨、沉厚的身子却“呼”地一声,越过了他们的头顶。遮掉了大片月色。 朱侠武一提真气,遥遥领先,眼见前面就是“观鱼阁”,猛见一人曼妙轻细,曲线玲珑而匀美,已推阁而入,正是唐方。 唐方轻功最高,她居然是抱着唐大的尸首展开轻功的,她推门入阁,只见一少年,“锵”地拔剑而起,一见她手上之人,“啊”了一声,挥剑欲刺! 这时朱侠武已到了,猛喝一声:“劫生,住手!” 康劫生住了手,但一张白脸已因愤怒而涨红。 萧西楼叱道:“劫生,发生什么事?” 朱侠武心里一凛,在康劫生怒吼时,萧西楼身子未动,自己己开始疾奔,而今方至,萧西楼已在自己身侧了,自己居然毫无所觉,不禁心中暗叫惭愧。 康劫生颤声道:“爹他…” 萧西楼一个箭步奔过去,只见康出渔满脸紫黑,不禁失声道:“怎么康兄…”一时竟接不下去。 这时萧秋水、邓玉函也己掠到,也是惊住了。 萧西楼定了定神,再道:“以令尊的武功,那毒已经被迫住了,怎会…” 康出渔大声嘶道:“那药…那药!” 萧西楼疾道:“什么药!” 萧秋水目光一转,瞥见桌上的酒壶:“张老前辈的药?!” 康劫生怒叫道:“就是他!…这药酒吃了之后,爹就惨呼连连,变成这样子了!就是他!就是他的药!” 萧秋水一看,只见康出渔一脸紫乌,已是出气多、入气少了,萧西楼也一时为之六神无主。 康劫生一怔,愤怒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,萧秋水代为答道:“张老前辈说康师伯的毒中得很怪异,他也查不出来;这药是要送酒,烫热了才能服的。” 朱侠武道:“药浸酒中时,你有没有出去过?” 康劫生呆了一呆,才道:“有。我去小解了一次。” 朱侠武道:“回来后才给令尊服食?” 康劫生惶然道:“是。” 朱侠武不说话。 萧西楼忍不住道:“朱兄是认为康世侄出去时,别人在酒里下毒?” 朱侠武沉吟了一阵,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问道:“张前辈怎会在府上?是否可靠?” 萧西楼叹了一声,考虑再三,终于道:“实不相瞒,老夫人就在府中。” 朱侠武居然一惊道:“老夫人?” 萧西楼颔首道:“是老夫人。” 朱侠武脸上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敬慕之色,喃喃地道:“原来是老夫人。” 萧西楼接道:“张前辈实是老夫人的护卫。” 朱侠武即道:“那张前辈应绝无问题。” 萧秋水眉心也打了一个结,唐方、邓玉函更是大惑不解。 --老夫人,老夫人,老夫人,究竟是谁呢? 萧西楼蹙眉道:“然则下毒的人是谁呢?” 便在此时,清冷的月夜中,又传来了一声惨叫! 叫声自“振眉阁”那端传来。 萧西楼的脸色立时变了,他的人也立时不见了。 唐方几乎是在同时间消失的。 朱侠武临走时向康劫生抛下了一句话: “你留在这里守护!” 萧秋水、邓玉函赶至现场时,也为之震住,惊愕无已。 “振眉阁”,有一人立在那儿,竟是一个死人。 他的剑方才自袖中抽出一半,敌人便一剑洞穿了他的咽喉,是以他虽死了,精气却在,居然不倒。 ------------ 第13章 这死者竟然是声名犹在七大剑手之上,出道犹在七大名剑之先的“阴阳神剑”张临意! 张临意的眼睛是张大的,眼神充满了惊疑与不信。 唐方禁不住轻呼道:“他就是张老前辈?” 张临意的脸容、神情,实是太可怖、太唬人了。 萧西楼苦思道:“难道,难道有人的剑,比张前辈的剑还快!” 朱侠武忽然道:“不是。” 萧西楼侧身道:“不是?” 朱侠武斩钉截铁地道:“不是因为敌手剑快,而是张前辈意料不到对方会出剑。” 萧西楼转身望向站立而殁的张临意,只见他眼中充满愤怒与不信,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。 朱侠武道:“不过,对方的剑确实也不慢,否则就算猝然发动,也杀不了张前辈。” 萧西楼颔首道:“只要张前辈的剑一拔出来,这人便讨不了便宜。” 朱侠武断然道:“所以,杀人者一定是张前辈意想不到的人。” 萧西楼游目全场,道:“而且,而且也是与我们非常,”语音一顿接道:“非常熟悉的人。” 朱侠武肯定地点头,道:“这人杀了唐大侠,又向康先生下毒,更猝击玉函、秋水,又刺杀张前辈--这个人!” 朱侠武双眼一瞪,毫无表情的脸容忽然凌厉了起来。 萧秋水等人都感觉一股迫人的、窒人的、压人的杀气,在夜风中蔓延开来。 萧秋水忽然一惊,叫道:“振眉阁里?” --守护振眉阁的张临意既然被杀,振眉阁里岂有卵存? --然而老夫人、萧夫人还在不在阁内? 萧西楼脸色一变,立时窜出,正想撞门而入,忽然咿呀一声,门打了开来,萧夫人与老夫人,双双出现在门前。 老夫人、萧夫人背后是烛光,那烛光就像是金花一般,绽放在她们背后,萧西楼退了一步,慌忙长揖,没料那铁面铁心的朱侠武,居然拜倒。 老夫人柔声道:“这位大叔,何必如此礼重?” 朱侠武恭声道:“末将侠武,曾在大人麾下侦骑队参任纵组副使将。” 老夫人恍然道:“是朱铁心吧?” 朱侠武居然喜道:“正是铁心,小人不知老夫人还记得小人。” 老夫人笑道:“现下又不是在行军之中,青儿也不在,铁心何必如此多礼,不必什么大人小人的!” 朱侠武依然恭敬地道:“小人不敢,小人敢问狄大将军安好!” 萧秋水脑里“轰”地一声,耳里只闻:“青儿”、“狄大将军”,莫非是名震天下、智勇双全的狄青!? 狄青是个不世人物。 宋时,重文臣而轻武将,因宋太祖拥兵自立而当了皇帝,是故对领兵打仗有军功的武官都深具戒心,诸多节制,难伸抱负。 狄青却绝对是个例外。 他自幼喜习武,骑术、箭法,都很高强,他因受其义母支助,得赴京师,投身行伍,入编禁军。 他的武艺超群,胆大力大,但因长相却俊美斯文,形成强烈对比。同僚讥笑他是:“女扮男装”、“男人女相”.他谦冲内敛,不以为忤。 当时,士兵给称作“赤老”,通常都得要脸上刺字,以防他们逃跑。狄青名隶军籍那一天,刚好也是中了科举的进士自皇宫里春风得意地昂然步出,百姓皆围观风采,狄青的同僚大感愤慨:“人家已当状元,我们却像罪犯一样黥面刺字,富贵和潦倒真是不同!” 狄青却澹然自若:“话不能这么说!功名富贵,要看各人才能如何!大丈夫应以立功求名,不该羡慕名不副实的!” 大家听了,都笑狄青不自量力。然而狄青却用功进取、屡立军功,终于改变人们认定当兵的一辈子没出息的成见! 当时西夏撕毁和议,公开称帝,出兵犯陕西延州。宋军士气太差,畏战避战,且屡战屡败。 独有狄青领一支约五百人的军队,屡在败中获胜,所向无敌。 他在延州四年,连打大小战役二十五场,有八次中流矢负伤,但坚持作战到底,身先士卒,不退一步。由于他脸容秀美,威武不足,他每次临阵作战,都戴狰狞青铜面具,第一个行入敌阵;他常以一人一骑,没入敌阵,勇劈猛杀,所向披靡,把敌军完全击溃。西夏兵将畏称“天将”、“天魔”,闻风而逃。 他在这几年间,以极少的兵力,先后破金汤城、略肴州、屠庞徉、岁香、毛奴、尚罗、庆七、家口等族。焚烧积索数万,收其帐二千三余,生口五千七百多。他又建城桥于谷,筑招安、丰林、新若、大郎等寨,扼住了西夏出兵布阵的要害。 狄青治军,正部位、明赏罚,与士卒同饥寒、共劳苦,有功他让予部下,有过他一力承担,有战他冲锋陷阵,有赏他分予同僚,故深得士卒崇敬,乐于听他指令调度。 有次他与西夏军决战于安远,身负十处重伤,已然垂危,但听敌军又到,他挣扎而起,一马当先,冲杀向敌军,奋战不屈;其部属为他的拼死精神感召,也都击退来犯之敌。 他带兵打仗,进退有策,头头是道,深得经略判官尹洙赏识,带他引荐当时的经略使韩琦和范仲淹。 范仲淹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,不管在文才、武略、治水、进谏、军事、革兴等,都有建树,连西夏军中也私相戒议:“小范老子胸中有数万甲兵!”范仲淹一向知人善任,一见狄青,听之谈吐,如获至宝,格外礼遇。特送他一部《左氏春秋》,对他劝说:“作为一个将领若只知打仗,不知古今,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。” 范仲淹劝他认真读书,文武并修,又教他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精神。狄青极受感动,终于成为能在沙场上决胜,又能运筹帷幄,精通兵法,精悟是非,知进能退的大将军。 先天下之忧而忧。后天下之乐而乐。 萧秋水心头有一股热血,禁不住也要跪倒狄太夫人身前。 老夫人忽正色道:“不可,汉臣不过常人也。他跟你们都是一样,都想为国为民做点事。他只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宋人,他的大志也正是诸位心中的大事,还得仗列位匡扶协力。他要的是为国为民大丈夫,有忠有勇好兄弟,而不是摇尾乞怜的亡国奴才!” 这老大人正是狄青养母。 狄青自幼双亲皆殁,全仗这位老夫人视狄青如同己出,历尽苦辛养育教诲,才能长大成人。是故狄青待之如亲母。极尽孝道。 其实广源州侬智高在广南作乱,一度快攻,取得巨州,并沿巨江而下,一路势如破竹,连破九个州,并包围了大宋岭南军事要据:广州。 侬智高领蛮兵所到之处,纵火杀掠、奸淫掳掠,无所不为,广南一带,哀鸿遍野,惨遭铁蹄蹂躏。 宋仁宗先后派文官杨败、余靖、孙河指挥大军,往广南讨伐贼兵,惜因宋朝长年武备失修,都惨败下场。侬智高乘胜追击,许多州郡官兵都只望风而逃,侬智高连年胜利,气焰更嚣。 就在这危急关头,威退西夏进犯的狄青挺身求请降旨让他披甲上阵,出兵平乱。两军交战,两广十虎等豪杰都为此役出了不少力,故给当地人尊为英雄,对狄青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,安民保国,更是视同再生父母,感恩戴德。 侬智高见范仲淹督军、狄青领兵,士气如虹,且将一一迅速收复失地,军民一心,他知难以力敌,便付出重金、许下承诺:谁能刺杀狄青,格杀范仲淹,他日若能南面为王,便册封为“保国军”,并封赐为“天下兵马大元帅”,统领水陆两路英雄好汉,得一切功名利禄。 叛军将以此为诱,号令“权力帮”和朱大天王的人,动用水陆两路绿林人物相助。 “权力帮”以李沉舟、赵师容为首的一众领袖、都不愿直接出兵对抗狄青大军,但暗下派了帮中高手,掳劫狄太夫人,以胁狄青,让他投鼠忌器,诸多掣肘,并可迫他挂冠退役,换作其他庸官懦将,皆不足畏矣。 他们虽有计算,但一众白道武林的正义之士,却先把狄太夫人护送到了浣花剑派,不让蛮兵毒计得逞。 这便是狄太夫人暂住在浣花剑派的前因后果。 狄太夫人继续道:“青儿战于广南,平乱贼党,侬智高要捕捉老身与儿媳,以乱青儿作战之心。我与儿媳,一走成都,一赴开封。我这一把年纪,生死并不足惜,只怕扰乱了青儿的斗志,说什么也得逃离奸人魔掌的。” 萧西楼叹道:“狄将军为国杀敌,累了太夫人,我等虽非军人,自当为国保护老夫人,但仍屡令夫人受惊吓,实是惶愧!” 狄大夫人道:“萧大侠客气了,叨扰贵派,以致权力帮大举进犯,涂炭生灵,这是老身的罪孽。” 萧西楼正色道:“大将军勇赴沙场,在下未及万一;照顾太夫人,乃义不容辞之事,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,定必死而后已,只是…只是这干来犯之徒,非同泛泛,权力帮除勾结西夏番子外,还与奸相吕夷简等暗下私通,实力甚厚。” 狄太夫人叹道:“正是。这一路上,我也遭到了屡次的埋伏,可恨身无长技,不然也想杀得几个卖国贼子,以祭先烈。…这一路上,倒是张妈护我得紧。” 萧西楼蹭然道:“禀告大夫人…张…张妈他于适才为人所杀…” 狄太夫人“哦”了一声,萧西楼等往左右靠边而站,狄太夫人便看见了张临意死而下倒的尸首。 狄太夫人晃摇了一下,萧夫人慌忙扶住,道:“适才我在里面,忽听外面搏剑之声,因守护太夫人,不敢离房,没料…” 太夫人眼中有泪,但竭力不淌下来,好一会儿才道:“张妈不是女人,我是知道的。他是狄青的结义兄弟,特地乔装以保护我,要我唤他作‘张妈’”。 “我这条老命不足惜,但我死了,青儿会觉得他连累了老身,此心影响他的斗志甚巨。” “记得西夏番将遣人来告,青儿已被杀死,我和媳妇儿一颗眼泪也没掉,不是不怕,而是不信,山河未复,狄汉臣不会死,也不能死!” “可是蛮兵若抓到我,我就不会让他们把我活着送到前线去,我宁死亦不可乱青儿之心,亦不能作人质劝降宋军!” 狄大夫人一句接一句,说出了这几句话,萧秋水热血填膺,喝道:“狄太夫人,我们绝不让您落于敌人之手!” 狄太夫人看了萧秋水一眼,目中凛威却带慈蔼,道:“好孩子!青儿此时应在昆仑关、否则你真该见他一见!” 这一句话,如一个霹雳在萧秋水心中,幻化成一个龙游九天的雷霆! 见狄青! 见狄青已成了萧秋水毕生的心愿! --先天下之忧,而忧。 这时候,朝廷上下,都有一种“恐军人症”。主因是:宋朝初立,便事起于赵匡胤由军士拥立,黄袍加身而夺孤儿寡母之天下,所以他自己和他的子孙亦惧同样让军人推翻,只好把军人永排除在外,不许参与军机,边疆一旦遇事,一概交文臣统率兵马,致使强于弱枝,军备久疏。 不过,一旦真正遇上了战事,岂是书空咄咄、纸上谈兵的文官可以胜任的!戎马冲锋、沙场决战,原非儒生所能。狄青便在此时,以一佣兵,打出战功,于上阵时头戴铜面具,散发披肩,跨骏马,持长枪,身先士卒,直奔敌阵,当者披靡,全身负伤无算,向不以之夸人;半生立功无数亦不自夸。 狄青成名立功之后,脸上还留有初为兵时所刺的面涅,宋帝见此,敕令他用药除涅。 然而狄青却自指其面,说:“陛下以军功擢臣,从不查问及臣门第。臣所以有今日,皆此面涅之策厉耳。臣愿留此以为士卒之策厉,不敢奉诏。” 他藉此表态,意谓永留军中,别无二心。 由于范仲淹的引导,狄青熟读兵法,得其要领,与正进犯谓州的西夏兵交战之时,狄青所部迎敌之军马甚少,力量悬殊,处于劣势,然而狄青仍以阵法取胜。 他无畏于敌众我寡,以奇兵制胜。他先下令全军尽弃弓弩,手执短兵,又密令改变原来锣鼓信号,下令一听到锣鼓鸣响就停止前进,再听则向后退却,反而在锣鼓声后才冲杀向敌军。两军接战时,西夏兵见宋军居然闻鼓而止,甚至倒退,以为敌方胆怯,正疏忽之骄慢之时,失却戒备,宋军在锣息之际反而喊杀过来,奋勇争先杀敌,西夏兵因而阵脚大乱,自相踏践,死伤不计其数。 狄青以寡击众,奇兵突出,大获全胜,但居功不矜,反而推功于属下同僚军士。 凡此种种不世功业,以一武夫能为国杀敌、为民除寇,都是萧秋水对狄青心向往之、意仰慕之,只愿有日得见狄大将军,随他驰骋中原、笑傲沙场、保家卫国安天下。 后天下之乐,而乐。 对方杀了张临意,却并不闯入振眉阁,挟持狄太夫人,究竟是什么原故? 是因为来不及?还是… 萧西楼也想不通,因怕狄太夫人难过,已请萧夫人送太夫人回阁歇息。 “太夫人请安心,张老前辈的后事,我们自会妥为办理。” 狄太夫人与萧夫人进去后,众人面面相觑。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。 朱侠武忽道:“夜深了。” 萧西楼道:“看来一切很平静。” 朱侠武道:“以水淹火一役,权力帮已失主力。” 萧西楼道:“看来如此。” ------------ 第14章 朱侠武道:“现在我们一定要做一件事。” 萧西楼笑道:“睡觉?” 朱侠武也是斩钉截铁地道:“睡觉!” 睡觉。 真正高手决战的时刻里,不但可以紧,而且也要可以放。 争取充足的食粮,充足的睡眠,可能对决生死于顷俄间,有决定性的帮助。 所以睡觉也是正事。 虽然这群武林高手的精神与体魄,五天五夜不眠不休,也绝没有问题,但不到必要的时候,他们也绝不浪费他们的一分体力。 朱侠武道:“你我之间,只有一人能睡。” 朱侠武、萧西楼是目前萧府里的两大高手,权力帮伺伏在前,随时出袭,剑庐中又有不明身份的狙杀手,所以这两人中,只有一人能睡。 萧西楼道:“你先睡,我后睡。” 朱侠武道:“好。三更后,我醒来,你再睡。” 萧西楼道:“一言为定。三更我叫你。”望向站立中而殁的张临意,仰天长叹道:“张老前辈剑合阴阳,天地合一。康出渔剑如旭日,剑落日沉。海南剑派辛辣急奇,举世无双。 孔扬秦剑快如电,出剑如雪。辛虎丘剑走偏锋,以险称绝…只可惜这些人,不是遭受暗杀,就是中毒受害,或投敌卖国,怎不能一齐复我河山呢!” 晚风徐来,繁星满天,萧秋水忽然心神一震。 萧秋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心神震荡。 他只知道有一个意念,有一个线索,忽然打动了他的心弦。 但他却也想不起,抓不住,刚才的意念是什么。 繁星如雨,夜深如水。 等他再想起时,却已迟了。 萧西楼要求唐方与萧夫人睡在一起,睡在振眉阁里,以保护狄太夫人。 唐方的暗器,不但可以杀敌,更可以慑敌。 能杀退敌人是好,但如果敌人根本不敢来,不惊扰狄太夫人,那当然是更好。 萧秋水、邓玉函、左丘超然三人也有睡觉,当然是轮流着睡。 他们是睡在“听雨楼”。听雨楼是浣花剑庐的总枢,也是第一线。 萧西楼一向认为第一线就是最后一线;与敌人交锋时,一寸山河一寸血。连半步也不能退让。 萧秋水是轮第一个睡,却是睡不着。 夜风袭人。 --我要替你报仇,唐柔。 --我要为你报仇,唐大侠。 明月如水。 萧秋水辗转难眠,虽是悲愤的,但却有一股箫声似的悦意,自古远的楼头里传来,他心中老是忆起一首畲族的山歌,那歌词是这样的: 郎住一乡妹一乡, 山高水深路头长; 有朝一日山水变, 但愿两乡变一乡。 萧秋水心想:唱的人真是一厢情愿哦。作词的人真是一厢情愿啊,萧秋水笑了笑,却又把那歌再重复,在心里悠悠唱了一遍: 有朝一日山水变, 但愿两乡变一乡。 萧秋水想着心喜,唱着心悦,迷迷糊糊终于睡了。 夜凉如水。 一宿无话。 第五回 扫落叶的人 四月十六。 忌:入殓,上梁。 七赤。 宜:沐浴祭祀。 四绝日凶一梁少取。星入正八座。 冲煞五八西。 清晨。 晨曦初现,夜露初降。 萧秋水起来时,就看见萧西楼在晨雾中,仰首望天,背负双手。 雾大露浓,天空上竟出现一个奇景:月亮和太阳,各在东西,却在同一片天空上遥对,彼此都没有炫人的光华,只有猎然的哀静。 萧西楼点了点头,转身而去,萧秋水也跟着走去。 按照惯例:晨祭祖祠。 在未祭祖之前,萧西楼却做一件平常不做的事,他先到“振眉阁”,向狄太夫人请安,并邀请唐方一齐去。 祭祖:本来祭萧家祖先,跟唐方全然无关,连萧秋水也不明白所以然。 萧夫人却很明白。 她本来也要去祭祖的,但腿上、臂上都有伤,更何况要守护狄太夫人。 唐方一跨出门,也明白了所以然。 门口停放着两具棺木,一是张临意的,一是唐大的。 权力帮虽被击散,却仍在剑庐边外包围,当然无法把遗体运出去安葬,但也不能随便把棺木停放在任一处。所以只好暂停放在萧家祠堂。 张临意的遗体当由萧西楼亲自护送过去,唐大则要他的亲属来护灵,唐方自然是唯一和适当的人选。 萧西楼出到门口,拍了拍手,就出现四名壮丁,抬起棺木,往“见天洞”缓步而去。 晨雾中,萧西楼回顾,看见萧夫人在门口,因腿受伤不便,故倚着门立,脸色一片清白,萧西楼心中一阵爱惜,挥了挥手,道:“小心。” 萧夫人深深地望着他,浓雾中,双眸却是一片清明。 那眼中含有无限情意。 “你自己也要珍重。” “你是浣花剑派的掌门,更要保重。” “晨雾沁人,昨夜又一场剧战,你要小心着凉。” 这些话都没有说出来,可是萧西楼心里明白,萧西楼要说的话,萧夫人也心里分晓。 二十余年的患难与共,二十余年的江湖险恶,萧西楼与孙慧珊自己心里比什么都了解,在那一段被逐出门墙的日子,茅舍苦练剑的日子,日落掩柴扉的日子,长街喋血战的日子,是怎样熬过来的。 不过也真的熬过来了。 萧西楼举步向前走,走入浓雾中,萧秋水和唐方信步跟随着。 萧夫人目送她那从来没有感觉过老的丈夫,像豹一样敏捷,像儒者一般温文的丈夫,走入雾中后,她才深深地眺了一眼,雾中没有人,她再掩上了门,用手揩了揩脸上的露珠。 唐方显然也没有睡好,或者根本没有睡。 她眼睛是红肿的,不单因为哭过,也是因为睡不好。 可是她眸子还是清明的,清亮得很倔强,她倔强的唇有一丝讽世的味道,但是脸上又是一片稚气。 萧秋水平日是最警醒的,然而却睡得很甜,居然还梦见花和蝴蝶,又梦见一个人,在爬一座高入云雾的山,攀爬一座艰陡的天梯,爬到一半,天梯突然倒转过来了。等于他往深崖下爬去…想到这里,他心中就很惶愧。 萧秋水到“振眉阁”时,他心中突突地狂跳,唐方虽然失神,但仍有一种令人镇定的美,像晨露一般清亮。 --哪里像他自己,居然在大搏杀中,还作梦到鸟语花香! 前面四个壮丁抬着棺木,萧西楼一行三人走在浓雾中,新鲜的空气,清芬的花香,有鸟啁啾,却看不见在哪处枝头。 萧西楼叹道:“真是个好天气。” 唐方道:“今天天气一定很好。” 萧秋水道:“天气好心情也好。” 他们三人说话,走在雾中,却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心情。 --萧西楼手里扣着剑柄。 --雾那么大,敌人正好出袭,这庄里一定有敌人,不知是谁,不知在哪里。 --两个小辈不懂事,自己得要提防,还要保护他们。 --秋水虽不如易人做事练达,但甚有才分,浣花剑派,要靠他发扬光大。 --唐大为浣花剑派而殁,萧家决不能再对不起唐门,一旦有敌来攻,他一定要先维护唐方。 唐方右手扣了七颗青莲子,左手抓了一把蓬针。 ------------ 第15章 唐门是暗器大家,当然在浓雾中、黑夜里,最难闪躲的便是暗器。 --你杀我大哥,我就杀你。 浓雾中正是别人暗算的好时机,但也是自己反击的绝好良机。 只是,只是,只是在浓雾中,萧老伯走在前面,而那萧…他,他就走在自己身边。 他可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,但是感觉到那个家伙剑眉星目、一副剑试天下的样子时,心里忽然不自然来了。 她一定要…要不动声色…可是为什么要不动声色?…什么色?…哼,那个一剑挑开我面纱的人! 今天是好天气,虽然浓雾使什么都看不清楚,可是萧秋水有好心情,也就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分明,他要立志做大事。 因为冥冥中让他在这场战役里遇见,遇见一双美丽的眼睛,就算流再多的血,流再多的汗,也是值得的。 他原意为这双星星般的眼,去冲杀,去奋战,也许并不是为了爱,只是无由的心中一句喜欢。 因为喜欢,所以他心情特别好,好得要做大事,要与范仲淹在沙场上杀敌! 因为喜欢,他甚至不揣测她的感觉,但只要见着她就好。 因为他是萧秋水,为了岑参的一首《登雁塔》一诗:“塔势如涌出,孤高耸天宫。登临出世界,磴道盘虚宫。突兀压神州,峥嵘如鬼工。四角碍白日,七层摩苍穹。下视指高鸟,俯听闻惊风。”以及年仅二十七一举及第、是登科进士中最年少一人白乐天的题:“慈恩塔下题名处,七十人中最少年”这两首题诗,而远赴长安、看大小两雁塔的萧秋水! 晨有浓雾会有好天气。 好天气也是杀人的好时节。 就在这时,一线旭日升起,射进了浓雾之中,耀开了千万线七彩的波光。 太阳出来了。雾要散了。 萧西楼舒一口气,低首走入了“见天洞”。 “见天洞”门前那又聋又哑的老头,翻着怪眼,侧首望了一望萧西楼,然后推门让萧西楼走进去,自己又拿着柄扫把,径自扫起地来了。 这老头虽又迟钝又蹒跚,但是“见天洞”内部却打扫得一尘不染,烛火常明,壁内各处有凹了进去的地方,供奉着一栩栩如生的神像。神像前是七星灯火,供奉拜祭的三牲礼酒,坛前架着一把剑。 一柄萧家历代风云人物闯江湖的佩剑。 从架着的剑鞘之斑剥、陈旧、古意,可以见出这些已物化的英雄人物的昔日事迹。 棺运入洞中,抬进后房很大,足有百多副棺材,这些棺材都是萧家子弟、浣花剑手,他们为浣花剑派而死,尸首也停放在萧家祖祠的侧房里。 唐大、张临意的尸首暂时安放在长廊上。 唐方垂泪,良久,抬头,只见萧西楼呆立于一座灵位牌前不语,萧秋水也垂手在他身侧。 这灵位牌上镌刻: “浣花萧家第十八代宗主栖梧灵位”。 --这就是萧西楼的父亲,一剑创浣花的大宗师。 桌上香火烟雾缭绕,壁内神像,看不清楚,这时萧西楼、萧秋水正要跪拜下去,唐方忽然惊见,那壁内的神像,竟是一仆僮打扮的老人,正霎了一霎精光炯炯的眼睛! 唐方惊呼一声,便在此时,那壁内的“神像”忽然自烟雾中跃出,出手一剑,竟似电光一般,照亮了室内,照惊了神台前拜祭的人的脸孔! 剑刺萧西楼! 萧西楼数十年如一日,只要逗留在“剑庐”,他每天晨昏,都去“见天洞”,拜祭祖先。 父亲萧栖梧的形像,他早已看熟了,他年少的一段时光,还是与萧栖梧一起度过的,虽然父子之间有龃龉,但他还是最崇拜他的父亲。 在祭拜的时候,萧西楼自然不敢抬头,萧秋水更是垂着头,桌上三牲礼品,加上香烟围绕,要看也看不清楚,唐方站在远处,反而可以看分明。 神像忽然变成了凶恶的魔头,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! 这时剑光便已到了! 剑如蛇般歹毒,直噬萧西楼咽喉! 萧西楼发觉时,已然迟了。 他先是一惊,立即拔剑,又是一惊! 那恶魔冲出烟雾,不是谁,竟是那在振眉阁负责打扫的爱抽旱烟的懒老头--丘伯! 丘伯哪里还是丘伯,他凶神恶煞,剑光如电,简直是天外神魔! 这一惊再惊之下,出剑便迟,丘伯先发先至,萧西楼剑方出鞘,丘伯的剑已至咽喉! 萧秋水武功不及乃父,出剑更迟,剑只拔了一半,眼看父亲就要死在剑尖下! 这时突听“嗖、嗖、嗖”三道尖啸,直射丘伯! 四川蜀中,唐门唐方的暗器! 暗器当然可以后发而先至! 丘伯对萧家究竟有多少高手的底细,十分清楚,孔扬秦等攻楼失败,丘伯正想以自己的身份来独领大功。 他满以为狙杀萧西楼后,以自己的武功,要杀掉这对年青男女,自然是绰绰有余,却没料到,那站在远远的年轻而漂亮的女孩子,竟是唐门罕见的年青高手,唐方! 剑离萧西楼咽喉不到半尺! 暗器离丘伯胸腹不及一尺! 萧栖楼已拔剑,未出剑! 萧秋水正拔剑,未离鞘! 先杀萧西楼,还来不来得及,拨开暗器, 用另一支手接暗器,这暗器有没有毒? 丘伯猛想起武林中传言里唐门暗器之毒,不禁打了一个冷战,猛一反剑,回挽三道剑花,叮、叮、叮”撞开三道暗器,“夺、夺、夺”射入木梁上,只是三枚小小的蜻蜓,分红、绿、蓝三种颜色! 丘伯一拨暗器、立时大翻身,冲上神桌,只一点地,“呼”地一声,宛若大鹏,掠了出去! 一击不中,立时身退,真是高手所为! 一击不中,萧西楼已拔剑在手,加上唐门的高手,以及勇悍的萧秋水,丘伯自忖必败,所以他立时身退! 他想先杀萧西楼,但先杀萧西楼便无办法躲得过“蜻蜓镖”,他不愿意与萧西楼同归于尽,既然不能杀人,便抢得先机逃遁,以免反被人杀! 一击不中,立时就走,萧秋水的剑才拔出来,萧西楼刚刺了一个空,唐方的第二度暗器尚未来得及掏出来,他已掠出了“见天洞”! 唐方虽来不及再发暗器,却来得及说了句:“我的暗器从没毒!” --萧秋水心中一震,他想起这句话唐柔临死前也说过:“我唐柔,唐柔的暗器从来都没有毒…” --真正骄傲的暗器高手…是不必用毒的。 唐门暗器冠绝天下,其中不乏用毒高手,当然也有败类,可是真正的唐家子弟,他们的暗器是不必淬毒。 他们的暗器,不但是兵器,甚至是明器! 他们在暗器上雕小小小小的一个“唐”字,这“唐”字代表了唐家的威信,暗器的宗师,甚至整个江湖的正义。 这哪里再是一般人心中所认为的“暗器”而已?! 但唐方这一句话,却几乎气炸了正在施展轻功逃遁中的丘伯! 原来刚才的暗器没有毒! 只要他敢用手去接,便可以先杀萧西楼,稳定了局面,就不会落得而今仓皇逃窜的情形了! 丘伯当时为之气结,他但愿没有听见唐方说那暗器是没有淬毒的,这一气,一口真气几乎换不过来。 他纵横江湖二十余年,这次之败,实在是失之厘毫。 萧西楼逃过险死还生的二剑,一定神,第一句便迸了出来:“辛虎丘!” 萧秋水听得一怔,萧西楼已拔剑追出! 萧秋水猛地吃了一大惊:辛虎丘,名列当世七大名剑之一,虎丘剑池,绝灭神剑辛虎丘! 辛虎丘居然便是在萧家呆了两年余,爱抽烟,平时连站也不稳的丘伯! 萧秋水呆了一呆,不过也仅止怔了一下而已,他也立即随萧西楼追了出去,这时唐方与萧西楼,早已远在前面了。 七里山塘,尽头处,是虎丘。 虎丘乃春秋时代吴王阖闾陵墓所在。 苏州又名阖闾城,创城者就是吴王,根据《越绝书》有云: “阖闾之葬,穿土为山,积壤为丘。发王都之士十万人,共治千里,使象运土凿池,四周广六十里,水深一丈,铜墩三重,倾水银为池六尺,黄金珍玉为凫雁。” 当时吴越皆以铸兵器闻名天下,吴王下葬时,陪葬名剑有二千余柄,后来刺秦皇的“鱼肠剑”,也是陪葬物,为暴雨雷霆所中,裂石碎砖,为荆轲所获。 只是吴王的陵墓设计得十分周密,连秦始皇南游,预掘此墓,以求名剑,尚不得寻。以及开山掘土,今存石家池塘,就是秦始皇发掘的遗迹了。 故曰剑池。 阖闾葬后三日.山上出现一双白虎,后人称此地为“虎丘”。 虎丘剑池,名震天下。 而当世其中两大用剑高手,皆出自于虎丘剑池者,有辛虎丘、曲剑池二人。 辛虎丘不但剑快,身法也快! 他掠出“见天洞”,掠入九回廊,就见到一个老人。 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人。 这老人在扫着地。 辛虎丘认得他,他就是那个打扫“见天洞”的哑巴广叔。 九年来,辛虎丘对萧府上下无不了如指掌。 他连停也没停,越过老人,一口气掠过假山,穿过花园,到了长廊。 要逃,就要快! 他一定要在萧西楼号令未发动之前,先逃出萧家。 只要逃出萧家,自有权力帮在接应。 ------------ 第16章 就在这时,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。 这个人低着头,偻着背,在长亭中扫着地。 这老人连头也没拾,却正是哑巴广叔。 辛虎丘倒抽了一口凉气,却停也未停,翻过长亭,越过池塘,到了黄河小轩门前。 却见黄河小轩门前,也有一人在低着头,屈着腰,在扫着地,很小心很小心地在扫着地,好像扫地是一件很伟大很专注的工作一般,天下间谁也不能惊扰他去做这件事。 辛虎丘瞳孔收缩,他不再飞过这老人头顶,而是一步一步地走过了。 因为他知道,在他刚才飞身过去的刹那.这老人至少可以杀死他六次。 老人还是没有动,还是在专心扫地。 辛虎丘走过去之后,才回头,倒着走,走出十六八步,猛地吸了一口气,返身就跑! 这一阵急奔,是运足了全力,穿过鱼阁,到了振眉阁,眼看就要到听雨楼,忽见楼下有一人。 楼下有个老人在扫着地。 清晨,静谧,落花满径,只有这老人扫地的沙沙响声。 辛虎丘站定,一步步地走过去,每一步的距离、姿势、气态,都是一样的。 他已落在敌人的包围中,他绝对不能再疏忽大意。 既逃不过这障碍,就只有击倒它! 走到距离老人十一尺的地方,老人的扫地声忽然停了。 辛虎丘也就停了,缓缓抽出了他的旱烟。 他爱抽的旱烟。 老人依然垂着头,偻着背,对着满地的落花,叹息道:“昨夜的落花真多。” 辛虎丘这才变了脸色道:“我曾费了三天三夜来观察你,你连梦话都没有一句,然而我今天才知道你不是哑巴!” 老人笑道:“我也不是聋子。” 辛虎丘变色道:“我曾用铜钹忽然在你耳边乍然敲响过!” 老人笑道:“可惜你到我背后的脚步声,却先铜锣而响起。” 辛虎丘张大瞳仁,一个字一个字地道:“你究竟是谁?” 老人缓缓抬头,眼睛眯成一条线,笑道:“浣花萧家萧东广,你听过没有?” 他一说完这句话,身子就暴长,眼神有力,背也不驼了,一下子犹如身长七尺,天神一般! 这时听雨楼下,萧西楼、唐方、萧秋水均己赶到,连听雨楼上的朱侠武、左丘超然、邓玉函也闻声而至。 侵患ハ滦⊥ぶ校礁銎腿舜蚍莸睦先嗽诙曰埃鋈挥指械酱倘说暮猓热说? 杀气,然后那驼背老人忽如天神一般,说出了那句话! 萧东广! 萧秋水一震,兴奋又惑然望向他父亲。 只见他父亲脸色神色很怆然,好似忆起什么从前往事似的,轻轻地道:“其实广叔叔就是你亲伯伯,二十年前就名动天下的‘掌上名剑’萧东广!” 萧东广原是浣花剑派创立者萧栖梧的私生子,因为名份不正之故,萧东广的辈份虽比萧西楼长,但却隐姓埋名,掌管萧家庶务。 萧东广的剑,是有名的“古松残阙”,半柄残剑,把浣花剑法,发挥得淋漓尽致,声名还在萧西楼之上。 待萧东广权力渐盛时,萧栖梧又病逝,萧西楼因娶孙慧珊而被逐出门墙,便发生了内外浣花剑派之争。 在这一场斗争之中,萧东广做下了许多无可弥补的错事:他中伤萧西楼,拒绝让他回来,其实萧栖梧临终的遗意是要萧西楼主掌浣花剑派的,萧东广为求毁灭证据,甚至狙杀证人,迫害前辈,更做下了许多滔天罪行,最后萧西楼与孙慧珊终于重回萧家,合败萧东广后,饶而不杀,萧东广才痛悟前非,不言不听,抵死不恢复当日身份,只愿作一奴仆,永远奠扫祖祠之地,且要求萧西楼夫妇绝不要指证他就是当日叱咤风云的“掌上名剑”萧东广! 所以武林中人人都以为,浣花剑派内外之争一役中,萧东广已然毙命,却不料他仍在萧家剑庐中,作一名天天打扫的老仆人,来减轻他自己罪孽! 萧东广并没有像传闻中一般地死去。 萧东广就站在他面前。 辛虎丘不再逃避,因为他知道已被包围;他要杀出去,第一个要跨过的便是萧东广的尸体。 他屈居萧家两年又七个月,却不知剑庐有萧东广此等高手。 萧东广十九年前便以一柄“古松残阙”断剑,力敌“长天五剑”,历三天三夜,不分胜败,当时有人把他名列七大名剑之首,直至萧西楼统一了内外浣花剑派,萧东广销声匿迹后,萧东广的名字方才在七大名剑中删去。 只是二十年后的现在,萧东广的剑是不是还一样锋利? 辛虎丘缓缓拔出了剑。 他的剑是从烟杆里抽出来的。 剑身扁长而细,短而赤黑,剑一抽出,全场立时感到一种凌厉的杀气。 辛虎丘的剑遥指萧东广身前地上,凝注不动。 风摇花飞,萧东广身前落花,飞扬而去。 这又扁又钝的黑剑,竟有如此的魔力。 萧东广看见这把剑,眼连眨都没有眨过。 他知道以辛虎丘的剑光,确可以在眨眼间杀人。 一眨眼的时间,甚至可以连杀三名高人。 萧东广居然仍笑得出来,叹道:“扁诸神剑,果是利器!” 辛虎丘双眉一展,怒叱道:“拔你的剑!” 萧东广没有答他,仍然握着扫把,道:“二十年前,你辛虎丘与曲剑池齐名,同时进入当世七大名剑之列,本心满意足,但你年少气傲,要找李沉舟决一死战,李沉舟是权力帮帮主,是武林中公认的第一高手。”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只见辛丘虎汗涔涔下,出力地握着短剑。 萧东广又道:“李沉舟向不留活口,但那一役你并没有死,对这件事,我一直都很怀疑;后来才知道你已随着孔扬秦投入了权力帮。” 辛虑丘胸膛起伏着,但没有说话。 萧东广又道:“两年前,你来了浣花萧家,我当时也未怀疑到你身上,直至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…你知道我怎么发现你的身份?” 辛虎丘不禁摇头,萧东广反而不答,向萧西楼道:“权力帮三年前便命人潜入萧家,居心叵测,深谋远虑,早有雄霸天下之心,看来武林中门派中被卧底的也不在少数。” 萧东广这才又悠悠接道:“直至你忍不住,三个月前,终于借酗酒之名,其实暗自潜出堡去,跟人比剑决斗,恰巧又被我撞见,才知道的。我还知道你不单是卧底的,且还是‘九大十地,十九人魔’中的一魔!” 辛虎丘脸色阵青阵白,无词以对;萧东广仍然笑道:“李沉舟命你卧底萧家,久未发动,使你忍不住跃跃欲试,是不是?想‘绝灭神剑’名震江湖,若不在江湖上继续搏杀,又如何能保有‘当世七大名剑’的地位?” --辛虎丘既想获得权力,故听命于李沉舟;但又不甘于沉寂,故藉酒醉为名,暗自潜出萧家,喋血江湖。 --却也因此被萧东广瞧出了破绽。 --这几年来,辛虎丘的确扬名不坠,而萧东广确日渐消沉,此为代价,而今落得如此险境,岂不是亦以血汗换来的? 辛虎丘没有说话。萧东广道:“你的扁诸剑名动江湖,你之所以经常练剑有成,一方面也基于二十四年前于虎丘巧获扁诸剑息息相关,只是,” 辛虎丘双眉一扬,禁不住道:“只是什么?” 萧东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:“我的剑叫做‘古松残阙’,以剑比剑,咱们可以平分秋色,谁也讨不着便宜。” 萧东广外号“掌上名剑”,用过武林中三十六柄宝剑,到最后才用这一柄断剑,这断剑就是“古松残阙”。 萧东广是著名的鉴剑名家,他品评的剑,自然错不了。 辛虎丘望着掌中无坚不摧的利器,心中竟寻不到昔日与人对敌时那无坚不摧的信心。萧东广冷冷地道:“更重要的是,还有一点…” 辛虎丘望向萧东广咬紧牙关而不发问,萧东广深深地望了辛虎丘一眼,然后道:“这三年间,你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试剑;而我二十年来,无时无刻不在练剑。”萧东广笑了一笑,骄傲地道:“同样是二十年,你急于比剑,我专于修剑。二十年前,我已名列当世七大名剑;二十年后,我的剑法已在张临意之上。这战我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杀你,你,完全没有机会!” 辛虎丘大汗如雨,握剑的手激颤着,厉嘶道:“拔你的剑,动手!” (完) 第六回 扁诸神剑·古松残阙 任何成名的人,都不免忙碌,都会疏于练剑,这连萧西楼也不例外。 萧西楼深有同感,他深知他的兄弟那一句话的意义,若现在萧东广要争做浣花剑掌门,名列七大名剑之中的萧西楼,亦不是他之敌。 可见成名要付出多大的代价。萧东广放弃了名位却专心诚意地练了二十年的剑。 他希望他的小儿子能明白到这点道理:任何天才都是历尽磨练中出来的。他留意到萧秋水正以光荣和奋悦的心情等待着这一场大战的到来。 这时萧东广不再说话,缓缓地拔出了他的剑。 他的剑就在他的扫把柄中。 这是一柄无光色、陈旧、有裂纹、如古松一般的断剑。 然而这一剑拔出来,就使辛虎丘手上扁诸剑映出了红光。 剑也有感情? 难道连剑也懂识英雄、重英雄? 萧东广拔出了剑,却小心翼翼,把扫把放在他脚前,不到一尺之远。 他放扫帚时如他扫地时一般专注。 专心得就像在做一件伟大而且崇高得不让人打断的事业。 这人对自己扫地的工作尚如此专意,练剑岂不更专诚? 萧秋水看着,忍不住眼里发了光。 他心中忽然想起一件熟悉的事,他还未意识到是什么事之前,已下意识地往侧边看去。 于是他就看见唐方,而唐方恰巧迅速地别过了脸。 唐方原来在看哪里,难道她刚才正看过来吗…唐方的侧面一片雪似的白,远处重楼,重楼飞雪,萧秋水望着唐方的黑色的劲衣,却莫明地想起这四个字:重楼飞雪。 ------------ 第17章 辛虎丘望着萧东广的眼,眼睛却发了红芒! 仇人见面,分外眼红, 辛虎丘大喝一声,居然没有动! 这一声大喝,给人的错觉都以为辛虎丘已经出手了! 就连萧西楼也不禁把握着剑的手,紧了一紧。 --萧东广掌中已有剑,辛虎丘又已忍受不了萧东广摧毁他信心的话,辛虎丘为啥还不出手? 这稍慢一步,是在大家以为他没有出手后才出手的。 出手一剑,直刺咽喉。 没有多余的变化,甚至没有准备动作,就连剑风也没有。 二十余年的剑客生涯早已使辛虎丘了解什么才是最有效的攻击。 萧东广先举剑后,发现辛虎丘只叱而不出击,便收剑势,这时辛虎丘却已攻到! 萧东广及时一架,“叮”,星花四溅,虽挡住了这一剑,但辛虎丘的“扁诸神剑”已压住了他的“古松残阙”。 一上来已抢得先机,辛虎丘心中大喜。 萧东广一失主动,但他居然做了一件可怕的事。 他立时弃剑! 他放弃“古松残阙”。 名动武林,求之不得的“古松残阙”! 他弃剑而获主动,但无剑又如何是辛虎丘之敌? 辛虎丘不加细想,左手一捞,握住了断剑,心中狂喜无已,就在这时,他的心却已下沉! 萧东广一旦弃剑,却一脚挑起扫帚,用扫地的一端,迎面叉来! 辛虎丘双剑一交,挡住来势,但他苦于双手握剑,分不出手来扣住扫帚,双剑虽利,但扫帚竹枝极多,又脏又臭,一时也削不了许多。 就在他眼线被遮的一瞬间,萧东广的扫帚柄,直往辛虎丘小腹插下去! 辛虎丘一声惨叫,大家现在才注意到,扫帚扫地的竹枝虽又秃又脏,但扫把柄却十分净润光滑,且在顶端非常尖利。 辛虎丘的惨呼停歇,瞪住萧东广,萧东广退后三步,拍了拍手,像做完了手边一件伟大的工作似的,舒了一口气,道:“十一年前,我已知道练的不是手中剑,而是任一事一物,只要你心中有剑,皆成利器。” --所以扫帚就是他的剑。 --他天天扫地,就等于手不离剑。 --因此辛虎丘为了夺剑,故死剑下。 --一柄扫帚的“剑”下。 二十年前,名动江湖的“掌上名剑”的剑,而今用的竟是一柄竹扫帚! 萧秋水沉默良久,在这一战中,他学得了很多很多的东西。 当他从沉思中惊省时,发现几个年轻人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,邓玉函、左丘超然正跟唐方谈着话。 萧秋水当然也非常自然地走近去,参与他们的谈话。 这时萧西楼、朱侠武,也走近萧东广身边聊了起来。 萧秋水走近去,邓玉函正说到兴奋时:“辛虎丘那一剑,胜于气势,一个人气势练足了,剑势也自然不凡;萧伯伯那一剑却胜于无处不成剑,无物不成剑,无事不成剑,于是也无可抵御,无招不是剑!” 邓玉函是海南剑派的高手,他品评起剑法,自有见地,左丘超然禁不住道:“那你的南海剑法比之如何?” 邓玉函沉吟了一阵,长叹道:“不能比,不敢比。要是家兄来,却还是可以一战。家兄曾与我说:‘要出剑就要快,快可以是一切,快到不及招架,不及应变,一出剑就要了对方的命。就这样,快和怪和狠,家兄说是剑道要诀。我对敌时也发觉它很有效。这剑法迹近无赖,不求格局,不像萧伯伯的剑法,自创一格,意境很高。” 邓玉函是邓玉平的弟弟,而邓玉平就是海南剑派的掌门人。 左丘超然见萧秋水走了进来,忍不住问道:“你呢?老大,你也是使剑的,有什么意见?” 萧秋水即道:“我的意见与邓玉平大致相近,但我不同意玉函说伯伯的剑法是自创一格;伯伯那一下用扫帚打面,其实是变化自‘浣花剑派’的剑招。‘浣花剑派’花式很多,剑法繁复,剑气横,真正实用的剑招,不是美的剑招。把不好的全都淘汰,留下来往往也是实用的、方便的,同时也是美的。扫把的竹枝很多,那迎头叉过去的一记,很像‘浣花剑派’之‘满天星斗’,帚柄倒战的一招,很像‘浣花剑派’中的‘倒插秧苗’,我觉得伯伯是活用了‘浣花剑法’,用到每一事物、每一时机上去,甚至还加上了变化,但他并不是自创一派。这一点让我悟到,我们‘浣花剑法’大有可为之处,是我们尚未悟到的,而我们平时太不努力、太不注意、太把剑与人分开而不是合一了!” 萧秋水正论到得意忘形时,唐方却噗嗤一笑。 萧秋水脸上一热,期艾着道:“你笑…” 唐方脸色一整,故意不去看他,道:“我又不是笑你。” 萧秋水正要说话,邓玉函、左丘超然等都哈哈大笑起来,萧秋水窘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 唐方忍不住笑,替他解围道:“我确是笑你…”又抑住笑,终于还是禁不住,笑容像一朵水仙在清亮的春水中乍放。 萧秋水真要看呆住了,慌忙不敢看,嗫嚅道:“敢情是…敢情是我说错了不成?…” 大家又大笑,唐方笑道:“我是笑你…笑你那谈论起来一副不可一世的…的神情。” 众人又是大笑,包括几位壮丁在内,莫不捧腹。唐方却忽然正色道:“霸气也很好。” 说着一笑,温柔无限。 左丘超然圆场道:“好啊,好啊,你们谈剑论道,我呢?对剑术一窍不通,要论剑,我们不如去找劫生,劫生的剑法也好极了。” 邓玉函笑道:“超然老弟,你虽不会使剑,但哪一个碰上你这双手,嘿嘿。” 左丘超然虽不谙剑术,但他却是“擒拿第一手”项释懦以及“鹰爪上”雷锋的首徒,天下大小简繁擒拿手,他无不会用,谁碰到左丘超然那双手,真也如齐天大圣遇上了如来佛,任你怎么翻,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。 左丘超然笑道:“别多说了,去找劫生吧。” 劫生就是康劫生,康劫生就是康出渔的儿子,而康出渔就是名列武林七大名剑之一的“观日剑客”。 康劫生与萧秋水、邓玉函、左丘超然亦是深交,而今他们如往常般的笑闹交谈,自然也忘不掉把康劫生也来凑一份。 他们现在谈话中又多了一个唐方,但他们却根本没把她当作外人,谈得熟络无限,好像深交已久似的,笑在一起,玩在一起,互相嘲弄在一起。 于是他们边走边谈,走去“观鱼阁”。 唐方问道:“劫生兄也是‘锦江四兄弟’?” 萧秋水即道:“不是,‘四兄弟,是我、左丘、玉函和唐柔。” 唐方诧异道:“阿柔?那你就是老大?” 左氏超然笑道:“是呀,他就是老大,我们都惯叫他做老大的。” 唐方忽然笑凝注着萧秋水,笑得很轻很轻,像燕子啁啾一般,微风细雨斜一般他说: “原来老大就是你。” 邓玉函道:“唐兄弟是否跟你提起过…”一声“唐兄弟”,引起昔日与唐柔相处的情景,心中一悲,竟然接不下去。 唐方婉然道:“阿大是我最要好的最要好的大哥,阿柔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弟弟。他常常跟我提起‘锦江四兄弟’,他说是‘老四’,其他几个,最是了不起的人物…尤其是‘老大’…但他从来没有说谁是‘老大’谁是‘老二’谁是‘老三’…所以我从不知道…原来就是你们!” 左丘超然笑道:“怎么,好似我们不像一般的?” 邓玉函好奇道:“唐柔怎么在你面前说起我们?” 唐方甜甜地笑道:“你们谁是‘老三’?谁是‘老二’。” 左丘超然道:“我是‘老二’,他是‘老三’。” 唐方笑道:“阿柔说老三剑法很利,能一剑刺过‘穿山甲’毛修人的‘掌心雷’他的剑法也很妙,有一次拼狠了命,一招环剑,角度出奇,但刺人不着,又狠到了家,收势不住,竟反刺着了自己的…臀部…”唐方毕竟是女儿家,本来是一剑刺着的是“屁股”她顺理成章地改成了“臀部”。 左丘超然听得捧腹大笑,笑到气喘不已,邓玉函却是悻然,嘿嘿声道:“唐柔…唐柔这小子!” 萧秋水忍笑道:“老二呢?唐柔怎么说左丘?” 唐方莞尔道:“老二么,他说老二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,但‘四兄弟’的行动,一定参与,一定支持,有次他与三位老拳师拆招,一双手竟擒拿住三双手,确是吓人,只惜…只惜…” 左丘超然听得十分神气,忍不住探头问道:“只惜什么?” 唐方抿嘴笑道:“只惜就爱放…那次老二对到一位‘五湖拿四海’的‘九指擒龙’江易海,久持不下,擒拿对拆,老二猛放一个…才把那江老爷子给臭跑了。” 这下到邓玉函抢天呼地地大笑了起来,左丘超然哽在那边,脸红得似关公一般,喃喃道:“唐柔…唐柔怎么连这…也说出来!” 邓玉函笑够了之后,好奇地问道:“老大怎么啦?唐柔有没有说?” 左丘超然也巴不得找个下台阶,探问道:“唐柔怎么说老大,啊?” 唐方向萧秋水瞟了一眼,道:“他呀…” 萧秋水见前面二人都落得没好下场,慌忙摇手道:“喔,不不不,不必说了,我不想知道…” 邓玉函忙怪叫道:“嗨嗨嗨,你不知道,我们可要听的…” 左丘超然居然用手拜了拜,道:“唐姑娘,拜托拜托,快说快说!” 唐方轻轻笑道:“他说…”一双妙目向萧秋水转了一转,萧秋水只觉无地自容,心里早把唐柔骂了几十遍了,左丘超然又怪叫道:“说呀!说呀!”邓玉函一掌打下去道:“别吵!别吵!” 唐方盈盈一笑道:“他说呀--老大不是人!” 萧秋水窘得不知如何是好,邓玉函“哈”地一声笑出来,左丘超然向萧秋水挤了挤眼睛。 唐方停了停,继续道:“阿柔说,他生平只佩服两个人,一个是大哥,一个是老大。他说大哥年正三十,但领袖群伦,敦厚持重。他的老大却只二十,却敢捻朱大天王的虎髯,为了一头小狗被虐待,不惜与‘狮公虎婆’大打出手。为了凭吊屈夫子,不借远渡秭归,读了李白、杜甫的诗,不借远赴济南,登太白楼,上慈恩塔,眺终南山,如痴如狂…阿柔说,老大虽然狂放,但不失为当世人杰也。” 唐方说着,眼睛没有望萧秋水,却望向远方,隐隐有些伤悲。 萧秋水开始十分之窘,随而热血澎湃,最后心里一阵酸楚,想起唐柔,唐柔啊唐柔,那苍白而倔强的少年--唐柔。萧秋水想了想,终于道:“唐姑娘,唐柔他…他在巨石横滩上…已遭…” 唐方的眼睛还是望向远方,淡淡地道:“我知道。”大家都沉默了起来,信步走着,唐方又道:“是大哥飞鸽传书给我的,我见了便立时来,没料大哥也…” 唐方没有再说下去,萧秋水等都十分明了唐方连失最敬佩与最喜欢的两个亲人,内心之怆楚难受。 左丘超然赶快把话题岔开去道:“除了我们四个宝贝,我们还有几个朋友,像劫生--” 唐方也下想使气氛太过沉哀,勉颜接道:“哦,劫生?倒是很少听阿柔提起。” 左丘超然侃道:“劫生么?这小子,他的观日剑法可行得很。我们在成都遇着他父子,那时他们正与朱大天王的手下大打出手,以单剑战四棍,我们到了,以五敌四,朱大天王的手下就脚底抹油--”左丘超然用手作平飞状,“嗖”地一下翘起,笑道:“溜啦!” 朱大天王是长江三峡、十二连环坞水道的大盟主,朱大天王又叫朱老太爷,原名朱顺水。他手下有“三英四棍、五剑六掌、双神君”,长江三英就擒于《剑气长江》一文中“锦江四兄弟”的掌剑之下,后被傅天义趁机诛之,“四棍”者乃“长江四条柴”,这四人武功更高,也更是无恶不作,萧秋水、邓玉函、左丘超然、唐柔、康劫生在成都一役中,结结实实地使这“四条柴”吃了个大亏而逃,所以左丘超然说到这里,也为之眉飞色舞。 唐方吃吃笑道:“你们的生活,好好玩!” 邓玉函抢着道:“还有更好玩的哩。老大还有两个朋友…” 萧秋水含笑道:“一个叫铁星月,一个叫邱南顾--” ------------ 第18章 左丘超然紧接道:“他们两个呀,嘿,一个大笨牛,一个小捣蛋,真是我的妈--” 唐方有趣地瞧着他们,追问道:“怎样我的妈?快说来听听!” 左丘超然忽然打了一个呵欠,伸了伸懒腰,无精打采地道:“昨晚睡不好,不说了!” 唐方嗔道:“小气鬼!卖什么关子!” 他们一行四人,就一见如故的,边走边谈,走到“长江剑室”附近。这时日已中天,这四人笑笑闹闹,真像天下太平,女的秋高,男的气爽,大家都陶然于山河岁月中… 然而仇杀真的已经在九天云外吗? 不,唐方忽然蹩起眉尖道:“昨日我赶入剑庐时,穿过权力帮的包围,仿佛听见那一洞神魔已经到了,现在他们有一洞神魔、飞刀神魔、三绝剑魔,我们有萧伯伯、萧大侠、朱叔叔,正好可以一拼。” 萧秋水忧虑地道:“他们增添了一大实力,反而不攻,只怕其中有诈--” 就在这时,背后传来劲急的衣袂之声! 唐方第一个察觉,立时回首。 来人不是谁,原来是萧东广。 只见“掌上名剑”萧东广含笑道:“你们到哪儿去?” 萧秋水恭敬地答道:“往‘观鱼阁’,探看康先生病情。” 萧东广道:“很好。我有事跟你谈,也要去‘观鱼阁’,你我先走一步。” 萧秋水当然答道:“是。”但心中不禁油然地生了一种依依之情。其时丽日高照,叶绿其绿,花艳其色,池塘流水,清澈见底,但萧秋水心中却悄悄引起了一丝不舍之情。 当然他还是跟萧东广前行甚远,邓玉函等因知伯侄二人有要事要谈,所以也故意放慢了步,让萧东广、萧秋水走在前面。 萧东广第一句话就使萧秋水愧无自容:“我看守‘见天洞’近二十年,这二十年来,你极少入‘见天洞’拜祭祖先,纵随父入祭但仍心不在焉,你承认不承认?” 萧秋水虽然惭愧,但坦然认道:“是。” 萧东广却一拍萧秋水肩头,大笑道:“我就喜欢你这种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的脾气!是就是!否就否!对就说对!错就认错!有什么了不起!” 萧秋水猛抬头,看见这过了二十年奴仆般生活的伯父,那飞扬的皱纹,依稀点出了二十年前席卷江湖的豪壮神情! 萧东广又道:“这二十年,你二哥开雁最诚心正意,每逢在堡,定必整正冠襟,恭敬拜祭;你大哥易人,每逢大典,堂皇出祭,已隐有目中无神之气象。惟有你--” 萧东广目光如电盯在萧秋水面上,道:“你平时祭拜戏谑,但每逢礼典,或家里有事,或祖先忌辰,你比任何人都诚心诚意,如四年前你娘病重,你就认真叩拜,一日三祭,亦不向外与人言,我才知你非玩世不恭之辈。又平时观察你拜祭时,祭词全不是按照固定的格式,而是呓语一番,既求剑试天下,又求父母长生不老,亦求得如花似玉的好妻子…” 萧秋水愈发不敢抬头,他万未料到自己以为又聋又哑的“广伯”,竟把自己祭神时的愿望,一一听在耳里。 只听萧东广哈哈豪笑道:“此何羞之有?!想我萧东广二十年前纵横江湖,亦起自于好玩之心,雄图天下,惟权欲熏心,反被所误,成不得大事,而今知错,为奴二十年,但平生仍厌极彬彬君子、虚伪小人、苟言苟行、无作无为之辈!” 又补充一句:“你有童心,又有壮志,既笑做不失其真,那很好,我很喜欢!” 旋又向天大笑道:“你爸爸向你吹胡子、瞪眼睛,我还是很喜欢你!” 萧秋水又惊又喜,断未料到这“伯伯”竟知他如此深切,而他平日好玩喜游,结交知友,萧西楼常摇首叹说萧秋水既心无大志,不似萧易人;又无礼仪,不如萧开雁。三兄弟中,萧西楼最担忧于秋水无用,乱交朋友,游而忘返。萧秋水却不知有个“伯伯”,如此相知于他,而且投赏于他。当下一时拙于言辞,不知如何是好。 萧东广呵呵豪笑道:“哪,拿去--”伸手掏出一剑,递给萧秋水,萧秋水慌忙双手接过,却吓了一大跳-- 那是一柄剑。 剑无光泽,剑身长又窄。 扁诸神剑! 原是辛虎丘的扁诸剑! 萧秋水此惊非同小可,道:“这,这,小侄,这,受不起--” 萧东广一瞪目,道:“咄!什么受不起:拿去!神剑本无光,给有光采的人用之,才有真正的光华!剑由心生,魔头使剑,便是魔剑,但愿有日你能使此剑,此剑有神兵!” 萧秋水听得心头一震,握剑的手不禁紧了一紧,萧东广道:“你用此剑,便使不得浣花派的‘满天花雨’--” “满天花雨”是“浣花剑派”三大绝招之一,这一招使出时,是运内劲震碎剑身,化作满天花雨,飞袭敌人,令人无法可挡。 --扁诸是宝剑,当非内力可以震断的,更何况震碎。 只听萧东广继续道:“只是我们浣花萧家,招式岂可用死?!我们萧家祖先,闯荡江湖,各怀宝剑,也不见得用不上‘满天花雨’,这招依然世代相传,只是用法各异了。” 萧秋水不禁问道:“请教伯伯,如何用法?” 萧东广依然前行,忽然一顿,仰天作沉思状,一拍额角,道:“适才我与你父深谈,长久在此守护,也不是办法,必须派人通知桂林,一令桂林外浣花严密小心,切莫轻敌:使人手调集,回救剑庐。狄老夫人在此,大家还是不要兵分两路的好,保卫老夫人要紧啊。” 萧秋水点头道:“是。” 萧东广又道:“权力帮既已遣人潜入剑庐,桂林外支亦不可不防,正需要人通知,辛虎丘有一女弟子,前些时候寄宿于外浣花孟师弟处,恐怕有诈。” --萧东广与萧西楼之怨乃始自内、外浣花剑派之争,萧东广虽一隐二十年,心里难免耿耿,内外浣花虽已被萧西楼一统成宗,但仍习惯称桂林浣花为外派。 --孟师弟即是孟相逢,“恨不相逢,别离良剑”孟相逢,是桂林浣花剑派支派的主持。 萧秋水会意道:“伯伯、爹爹与朱叔叔自当于此主持大局,小侄无能,在此亦成不了气候,定当冲出重围,报讯桂林,以安局势。” 萧东广先是颔首,又是摇头,长嘘道:“你有此心意殊为难得。但不是你一个去,一个人去太危险,应当跟你的兄弟们一齐去。而且不是现在去--现在孔扬秦、沙千灯、左一洞在外面,你有三头六臂,也冲不出去--要等我们在将临的一场厮杀中,要是我们胜了,那你就和兄弟们冲出去,出成都渡乌江,赶赴桂林,在权力帮未及调集第二批人手全力攻浣花萧家前,你先去通报易人、开雁、雪鱼他们,我料定他们还会派人截断桂林与成都的联络,不然我们的鹰组,怎么一个都没回来?!桂林那边,怎么也没了讯息?!飞鸽传书,连一双鸽子都没有回来?!李沉舟老谋深算,必截断所有联络线网,但他意料不到,我还未死,朱侠武、唐大又恰巧在剑庐,是以来了沙千灯、左一洞、孔扬秦、华孤坟、辛虎丘五大魔头,尚攻不下一个成都萧家,哈哈哈哈…” 萧秋水一扬眉,道:“伯伯,听说还来了一个叫‘无名神魔’的--” 萧秋水语意忽歇--因为正在此时,离他们不到三十丈远的“观鱼阁”,猛地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-- 康出渔的惨呼! 第七回 铁脸铁手铁衣铁罗网 萧东广一跃七丈,再掠五丈足一点地,又翻出六丈,吸气再奔,转眼已到达“观鱼阁”! 一到“观鱼阁”,一脚踢开了门,只见康劫生哭泣不已,康出渔脸孔赤黑,仰天而倒,已然气绝。 --萧东广疾道:“怎么死的?” 康劫生呜咽道:“有一个人来,一剑刺杀爹…” 这时萧秋水已冲入“观鱼阁”,见此情状,也是呆住。 萧东广叱道:“刺在哪里?” 康劫生道:“背后。” 萧东广怒道:“人在哪里?” 康劫生一指窗口,萧东广回头望去,突然之间,地上的康出渔平平弹起,手上一亮,犹如旭日东升,光焰万丈,一时之间,萧东广什么也望不见! 萧东广立时想自帚中拔剑,突然有人按住他的手! 康劫生就在他背后! 他想到这一点时,那烈日般的光芒,已然全没,全没入了他的胸膛。 他只觉天地间一片乌黑,叹了一声,便仆倒下去,耳中听到萧秋水惊诧、愤怒、悲厉的声音嘶道:“你们!--” 他很想再告诉萧秋水些什么,可惜已然说不出话来了。 康劫生一手按住萧东广要拔剑的手,另一支手,握着一柄剑,剑锋平指萧秋水的咽喉。 这时萧东广已倒了下去。 萧秋水尖啸道:“伯伯!--” 这时康出渔已站了起来。 他拔剑,烈日般的光芒又乍起,再神奇一般的“飓”消失在他腰间的剑鞘中。 烈日般的光芒,赤焰般的剑。 劳山顶,观日峰,康出渔,观日剑! 萧秋水撕心裂肺地叫道:“劫生!你--!” 康劫生脸无表情,道:“我会留着你,你还有用,可以要胁你父母。” 萧秋水睚眦欲裂般怒道:“枉我信任--你!” 康出渔忽然道:“你不必惊诧,我就是‘无名神魔’,‘无名神魔’其实是很有名的剑客,就是我,‘观日神剑’康出渔。” 萧秋水只觉一阵昏眩:--权力帮既能派出一个人来卧底,就可以派第二个人!--怎么自己竟没有想到,连足智多谋的伯伯也意料不及! 康出渔笑道:“柳五总管早知道辛虎丘不甘寂寞,常借闹酒出去斗剑比武,认为萧家必有警醒,所以先派我来,认得萧老儿,再逐个收拾,然后来个一网打尽。 康出渔笑笑又道:“李帮主本就算无遗策。” 萧秋水厉声道:“你根本就没有中毒!” 康出渔傲然道:“那当然,华孤坟的毒哪里毒得倒我!” 难怪连唐大、张临意都诊断不出康出渔所中之毒! 萧秋水转向康劫生,道:“我没什么话好说。但只对你,你本是我的朋友--”说到这里,萧秋水眼里已有痛苦之色,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。” 康劫生冷冷地道:“我没有朋友。我只有帮主和爹爹,我根本不需要朋友。” 萧秋水的脸容已因愤怒而扭曲,这原是他的朋友,兄弟一般的朋友,却在权力帮的影响下,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,他发誓只要他活着的一天,定必要粉碎权力帮! 假使一个人在别人的剑下,生死于顷俄之间,还是可以有大志,还是可以为别人着想,这个人就算别人说他年纪小,说他不懂事,说他幼稚荒唐,但他还不失为真英雄、大丈夫、性情中人! 萧秋水一字一句向康出渔道:“只要你叫你儿子放下剑,我将与你决一死战!” 萧东广是萧家的长辈。 萧秋水当然要为萧东广报仇。 康出渔成名极早,十五年前已名列当世七大名剑之中,萧秋水年仅二十岁,但他一句话说出来,竟使康出渔心下也有一阵淡淡的寒意。 康出渔冷笑道:“你已被我们所制,只要劫生将剑往前一送,你必死无疑,我不必与你交手。” 萧秋水怒道:“你想怎样?” 康出渔道:“我要你喊救命。”嘿嘿笑道:“救命、救命、救命地不断喊下去,喊到在附近的令堂进来为止。哈哈哈哈…” ------------ 第19章 萧秋水截然道:“我不喊!” 康劫生道:“你不喊我就--”作势把剑往前一推,想先在萧秋水喉咙刺出血来,以作恫吓之用。 就在这时他的手突然麻木了。 他的手臂上多了十六八枚细如牛毛的银针。 萧秋水砰地推开震惊中的康劫生,大喜呼道:“唐方!” 这时康出渔身前飓地一亮,如旭日股的亮烈芒团又飞起,直扑萧秋水! 却听两场叱喝,一道白雪般的剑光,一双翻飞似蝶般的手,缠住了旭日神剑,斗了起来! 萧秋水一脸喜悦,忍不住径自叫道:“左丘!玉函!” 康出渔千算万算,却不料萧秋水原本便和邓玉函等一齐来的,康劫生呼喊时,左丘超然等也在附近。 左丘超然一上来就用大擒拿手,配合小擒拿手,招招从侧攻进。牵制康出渔的攻势,邓玉函一出剑到现在就没有歇过手,到现在已攻出三十六剑,一招比一招快,一剑比一剑狠辣! 康出渔猝吃惊下,手上长剑时亮时暗,亮如旭日,暗如夕照,一亮一暗间,依然是杀着无穷,势不可当的“观日剑法”。 只听一声清响,乱红飞鸟,剑气纵横,萧秋水已拔出了扁诸神剑,加入了战团。 泰山高,不及东海劳。 劳就是东海劳山,劳山有座观日台,气象万千,在观日台上,不少人有天下之志,但真正在观日台上观了十年的日,练了十年的剑,只有康出渔一人而已。 邓玉函的南海剑法,剑走偏锋,而且辛险奇绝,往往从别人意料不到的角度进击,但是却突不进那一团金亮或暗红的剑芒。 萧秋水的浣花剑法,意御剑光,写意处比写实处更无可抵御,而且剑虹飞逸,快如游电,却仍是突不破康出渔手上如烈日当空的骄厉凌威! 反而康出渔的剑势越来越威猛,越来越盛,正是他仗以成名的剑法“九日升空”。 一剑九变化,一招儿剑式,萧秋水、邓玉函都反攻为守,被一招又一招、一剑又一剑的力与压力,逼得喘不过气来。 但是康出渔也觉得处处受制,难以发挥,除了前面两柄辛辣、精奇的剑之外,还有他身侧背后一双巧手,招招不离他的要害死穴,给他莫大的牵制。 他心知若不能一鼓作气,以凌厉的剑势歼灭这些年轻人,再过些时日,这些年轻人都将会有了不起的成就;甚至不必再过些时日,只要久战不下,这些人的精气旺盛耐强,再要制住他们也就更不容易 他心中暗自庆幸,“锦江四兄弟”果然名不虚传,但幸好唐柔已给杀了,要不然这四人配合起来,自己今天都不知是否能敌。 他的剑芒盛烈,左丘超然施了七八种擒拿后,都由于双目难以视物,认拿不准要穴,无法制住康出渔。 萧秋水、邓玉函,也是同时感觉到那剑不是剑,而是烈日,而是太阳。 太阳再炽烈,也有西下的时候。 康出渔如烈日,但日既有东升,亦会西沉。 康出渔知道唐柔已死,却不知还有唐方。 康劫生的手臂麻木了后,才知道肉已中了暗器。 他一面大叫暗器,然而手已不听使唤,剑往下落。 他慌忙想用左臂去拾,俯身的时候,忽然上望,只见一美丽如雪、傲拗而清定的女子,用雪玉一般的眼神,在望着他。 他只觉心中一寒,身子就顿在那儿。 只听这女子道:“你是他们的朋友?” 康劫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,这女子“哦”了一声,轻轻摇了摇首道:“那你最好不要去拾剑,因为我不想杀死他们的朋友。” 康劫生捧着伤手,僵在那儿,身子半蹲半站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那女子柔声道: “我姓唐,叫唐方。” 康劫生全身顿如坐在冰窖里,一下子全身都冷却了,不用说去拾剑,连站起来的勇气,也消失了。 九个太阳,不仅骄厉于长空,而且不住跃动。 大地干旱,宇宙荒漠,黄土地上的人民,遮袖不断,挥汗挥不住。 康出渔的“观日剑法”,已不是十五年前闲定观日,而是自身成为太阳! “喀登”一声,邓玉函的剑折为二! 萧秋水的剑之所以不断不折,因他所使的是扁诸神剑。 邓玉函一折剑,情势就更是凶险了。 烈阳恣威,无对无匹。 正在此时,一支银箭射来,正中剑身,叮地一声,剑箭齐飞! 打蛇打七寸刺牛刺脑门。 这箭却正中日心: 也是康出渔运力行剑的要害! 剑飞箭折,太阳不见,康出渔呆立当堂! 箭当然是唐方发出的。 唐方一出箭,康劫生立时拾得了剑。 这下是同时发生的,唐方一出手,打出了三点星光! 康劫生一拾得剑,连舞七八道剑花,叮叮叮,碰开三点星光,长身而起,他一得剑后,第一件竟不是协助老父力敌众人,而是破窗而出! 但是唐家的暗器之精之奇,是他始料未及的。 那地上的三点星光,忽又弹起,康劫生反应再快,也中了一下,砰地摔跌下来。 就在这一瞬间,康出渔也掠出! 掠出的同时,推出双掌! 双掌撞向左丘超然! 匆促间左丘超然无法刁手借力,只好硬接。 这两掌是康出渔数十年内力内气修为交关,全力施为一接之下,左丘超然震飞丈外,破墙而出! 康出渔立时拾剑,少了“观日剑”,就等于少了“观日剑法”,少了“观日剑法”,康出渔就不再是康出渔了。 邓玉函也立时滚身,捞剑,他捞起的是地上萧东广的“古松残阙”。 萧秋水立时出剑,他一剑划出去,嗤地一声,康出渔臂上多一道殷红;萧秋水得手,第二剑划出时:“当”地一声,剑身已被压住,只见一团金芒,却正是观日神剑。 康出渔已一剑在手。 但同时间,另一剑已抢险刺到! 一柄断剑,古松残阙。 康出渔并没有接剑,他立时倒飞出去! 逃! 他的决定是:逃。 萧秋水已被救,康劫生已被擒,这里还有左丘超然、邓玉函,还有一不知来路的唐家子弟,再打下去萧家的人随时会来,既无把握,便立刻撤走。 甚至连儿子都不顾了。 权力帮的人,都有这种“本色”。 狠、辣、毒、诡,必要时,什么都可以做,任何东西都可以牺牲。 所以康出渔虽得剑,但他立时就走。 “追!”萧秋水大吼了一声。 他自己也不敢肯定是否康出渔之敌,但如康出渔这样的人,走出去无疑等于害更多的人,他更不能容他逃走。 邓玉函也立时追踪出去,海南剑派的人一向是急先锋,剑法与性格相似。 唐方射倒了康劫生,她的人也如清风般消失了。 留下来的是左丘超然。 他要留下来,留下来制住康劫生。 他要问康劫生为何要这样做,这样做对不对得起朋友! 精通擒拿手的人一向比较慎重,左丘超然比起邓王函,自然比较细心稳重。 萧秋水却因为怒,为被骗、为被出卖、为信仰而愤怒,只要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,明知九死一生,甚至必死无生,也会不惜一切,非做不可! 逃! 尽速的逃离! 既然事机败露,又没有把握把对方杀却,便惟有在未张扬开来之前,先逃离险地! 只要能逃离浣花萧家,一出大门,便可以与权力帮的人会合上,沙千灯、孔扬秦,最重要的,还有一洞神魔左常生! 他深知左常生的武功绝技,只要这人在,便绝对能克住萧西楼。便在这时,他遇到萧西楼。 他已逃到听雨楼外,只要穿越过听雨楼,便能逃离萧家,然而他却在此时遇见了萧西楼,康出渔心中自叹倒霉,才发现自己剑未收起,而且手臂鲜血在淌着,而萧西楼已经注视到这点。 萧西楼身边是朱侠武。 康出渔脸色立刻变了,但随即他又自然起来了。 因为他知道萧西楼并不知道他手刃萧东广的事。 他知道,但萧西楼不知道,所以他仍占了上风。 因此他还可以猝不及防间制住萧西楼,反而可以藉此立了个大功,他倒觉得自己幸运了起来。 朱侠武、萧西楼都在,自己决非二人之敌,但在猝然间下手,制住一人,便可以威吓另一人了。 他打的是萧西楼的主意,对朱侠武深不可测的武功,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。这时,萧西楼闪身跃近。扶住康出渔,关切地问道:“康先生,因何…” 康出渔佯作喘息道:“我…我…权力帮中人已潜入庄内,我杀了几个,贼子们好厉害,我也中了…中了孔扬秦一剑…” 说到这儿,忽然瞥见,楼下已奔来两道人影,正是萧秋水与邓玉函。 ------------ 第20章 萧秋水与邓玉函也看见萧西楼在台下扶持康出渔,正急欲大叫,康出渔故意大声喘息,让自己声音的压下呼喊,道:“他们追来了…”用手一指。 这一指,正是指向萧秋水与邓玉函。 萧西楼、朱侠武当然是随他的指向一望。 正在此时,康出渔便出手了! “飓”地一声,红日正炽,飞刺萧西楼! 萧秋水追近听雨楼,猛抬头,见自己父亲与康出渔贴身而立,心里一凉,才猛想起一天前张临意遭暗算惨死,父亲纵论数大名剑时,论及康出渔的观日神剑时,自己心中一动的原因。 阴阳神剑张临意死时极其惊愕,满目意想不到的愤然,就算是辛虎丘猝施暗算,也不致如此;而是他自己刚才还替对方医治过,眼看活不成的病人--康出渔,忽然出手如电,日跃芒起,刺杀自己,这才教张临意惊心动魄,死而不服。 刺杀自己和玉函的人,正是康劫生,他功力与自己相仿,故不敢恋战,便嫁祸于唐方。 康出渔却趁机狙杀唐大。 好辣的手段,好毒的阴谋。 萧秋水猛抬头,见康出渔与自己父亲贴身而立,正欲高呼,但见一道厉芒,已自康出渔手上袭出,直刺萧西楼! 萧秋水的高呼变成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厉喊! 大变猝然来! 就在康出渔手中一团光芒暴出之际,忽然一道七彩的虹桥,不偏不倚,架住了落日,煞是灿丽! 这一剑,来得无踪迹,却发自萧西楼! 萧西楼似早有防备。 又在此时,一朵云出岫飞来,乌云盖日;一张大网,罩住康出渔,收缩,套紧,康出渔立时动弹不得。 康出渔如被装在牢笼里的野兽一般,咆哮着用力挣扎,但朱侠武手中的网,如他的手一般坚定,康出渔越是挣扎,网就缩得越紧。 铁衣铁脸铁手铁罗网。 朱侠武。 朱侠武也像早有所备。 这时萧秋水、邓玉函亦已赶上城头,惊喜交集。 而听雨楼中,又轻悄悄地闪出一人。 一雪玉般轻柔的女子。 这一个美丽女子,康出渔一见之下,竟没有再挣扎的勇气,颓然松下了剑,把手自网外缩回来,观日剑呛然落地,暗如落日。 只听那女子道:“我先你而来。” 萧西楼望定康出渔,一字一句地道:“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。” 康出渔没有说话。 朱侠武却说话了:“唐小姐轻功比你好,先你而到,不过也只是来得及说出一句话而已,你就来了,我们不及细辨,只好先叫她躲起来,可惜你果真的出了手。”萧西楼接道: “唐小姐说:康出渔没有中毒,他杀了广伯伯--” 康出渔低下了头。 要不是他太有把握,全力施暗袭,反被人所趁,他还不致于一招就被擒了下来。 朱侠武冷笑,连点他七处要穴才呼地张了网,嗖地收缠腰间,冷冷地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好说?” 康出渔没有说话,他千算万算,算漏了萧秋水不只与萧东广到黄河小轩,还有邓玉函、左丘超然,甚至唐家唐方也来了。 他更算错了一步,唐方年纪远比他轻,轻功却远比他高。 所以他无话可说。 萧西楼:“本来我们是朋友,本来为了这点我可以放你…可是你不该杀了广哥!” 萧秋水忍不住道:“爹!张老前辈、唐大侠也是他杀了!” 萧西楼厉声道:“是不是?! 康出渔垂下了头,这时唐方一扬手,打出一柄飞刀! 飞刀直夺康出渔的咽喉! 杀兄之仇,唐方是非报不可的! 这时半空忽又多了一柄刀,叮地撞在一起,跌落地上。 只听此起彼落的一阵呼哨,四面八方又出现百余名权力帮众,杀向大门,浣花剑派的子弟也纷纷接战,与先杀上来的二个人,其中一人正是飞刀神魔沙千灯。 那击落唐方飞刀的飞刀,正是沙千灯发出的。 朱侠武一见沙千灯,只说了一句:“你的灯呢?” 这一句如一个毒招,打进沙千灯的心坎里,沙千灯的脸色立时变了在昨夜的对垒中,沙千灯渐落下风,不得已破灯而遁,沙千灯素以灯为标志,而今灯焚人在,已是奇耻大辱,而今朱侠武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,他如被针刺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 只听一人冷笑道:“朱铁脸,你别逞口舌之利!” 说话的人白衣如雪,背插长剑,态度洒若,正是三绝剑魔孔扬秦。 萧西楼笑道:“不逞口舌之利,要逞刀剑之利么?” 这句话含有很大的挑衅,孔扬秦脸色也由儒雅,变而愤慨! 因为昨夜一战,萧西楼与孔扬秦尚未正式比剑,萧西楼便以步法制胜,迫退孔扬秦,这也是三绝剑魔成名以来的毕生大恨。 却听一人冷笑道:“你哥哥都给人杀了,你的掌门位子也坐稳了,自然不怕刀剑之利了。” 这一句话,浣花剑派弟子们听得无不勃然大怒,二十年前,萧东广背叛,萧西楼饶而不杀,而今这人这一说下来,仿佛是萧西楼篡夺掌门之位,唆杀兄长,真是极尽蔑辱之能事。 大家都禁不住拔剑而起,萧西楼却反而镇静,一字一句地问道:“一洞神魔?” 那人长袍阔袖随随便便地笑道:“左右的左,无常的常,生死的生,左常生。” 那人相貌生得随便,衣着也随便,举止更是随便,竟似没有把朱侠武、萧西楼一干武林高手看在眼里。 萧西楼眼光似已收缩,道:“人说左常生是个人才,果然是个人才。” 左常生笑道:“更有人说左常生长生不死,岂止是个人才。” 萧西楼道:“阁下是不是长生不死,待会儿便知分晓。” 左常生笑道:“待会儿老兄名号萧西楼,不要念成笑死楼才好。” 朱侠武忽然抢前一步,道:“萧兄,此人交给我了。” 萧西楼一怔道:“莫非朱兄觉得我非其所敌?” 朱侠武道:“不是非其所敌,而是这人,我先定了,你不该抢我的生意。” --其实谁都看得出来,在三个来敌中,左常生的武功最神秘莫测,亦即是最难以应付的一个。 --然而一洞神魔却得挑萧西楼。 --莫非他已有必胜之把握? --不管是不是,朱侠武却挑上了他。 左常生那不在意的脸容,一下了子变得如一条绷紧的弦! 弯弓射雕,绷紧的弦。 朱侠武突然就出了手。 就在左常生从不在乎到在乎,一百八十度转变之际,骤然出了手! 要是弓,弓尚未张。 要是弦,弦未拉紧。 朱侠武一招出手,那张网像天罗地网一般地罩了下去,左常生就是那网中的鱼! 可是网忽然裂了。 左常生手上多了两面钹一样的兵器,但在钹沿上都是尖锐无双的齿轮。 网一罩下时,左常生就推出双轮,双轮一转,网索断裂,宽大的袍影一闪,左常生破网而出! 左常生与朱侠武的恶斗方才开始,萧秋水一方面着急,一方面估量情势,发展颇不乐观。 朱侠武战左常生,谁胜谁败? 要是父亲力敌孔扬秦,那又是谁能制住沙千灯? 自己?还是玉函?或者加上左丘? 这时听雨楼上又出现一个人,全身黝黑,脸目苍老,这个人一上来时,邓玉函就震一震。 然后邓玉函附嘴在他耳边,沉重地道:“南宫松篁,百毒神魔唯一弟子。” --沙风、沙云、沙雷、沙电,是飞刀神魔沙千灯的弟子。他为人极其专横,所以连他的弟子,也得改姓沙。其中三人已被阴阳神剑张临意所杀。 --“无形”、“凶手”、“秤千金”、“管八方”,是铁腕神魔傅天义的助手,在《剑气长江》一集中,已被“锦江四兄弟”所歼灭,但他们也丧失了结义兄弟唐柔。 --齐门金刀齐青峰、浪花刀客穆浪山:雪山快刀厉雪花、地趟刀手堂三绝,是“一刀斩千军”长刀神魔孙人屠座下四大刀王,已在其他战役中给摧毁。 --辛虎丘的女弟子,已派往桂林;康出渔的弟子,也正是他的儿子康劫生,为左丘超然所擒。 --只是“一洞神魔”左常生的手下呢?还有“三绝剑魔”的二大剑手呢? --他们来了,还是没来?出现了,还是没有出现? --百毒神魔华孤坟的弟子南宫松篁,唐方可又应付得来? 萧秋水想到这里:思想就像在漩涡里打转,一直翻冲不出去:唐方、唐方、唐方挡不挡得住南宫松篁? 就在这时。萧西楼忽然在他耳边低沉而迅急地道。 “一有机会,你就冲出去,到桂林去,把分局的人都调来集中。记住,不可意气用事,以大局为重!” 萧西楼一说完,又退身注视场中的恶斗,萧秋水却整个人都呆住。 左常生裂网而去,朱侠武连眼也不眨一下,抢身而上,左掌、右拳、左腿、右脚,都打了出去,手脚的招式都完全不同,左掌是垂云山的“穿天掌”,右拳是正宗少林伏虎拳,左腿是当年“千里独行”左天德的“活杀腿法”,右脚是“扫堂腿”中的“狂风扫落叶”! ------------ 第21章 一个人要同时攻出两手两脚,是绝不容易的。 何况手脚所施的武功招式,门派宗别又全然不同。 左常生脸色变了,这次是真的变了色。 他的双钹立时迎向朱侠武的双手,狠狠地剁下去。 朱侠武的双手攻势立时隐灭,铁手的手毕竟不是铁铸的。 但是朱侠武的双脚还是踹踢出去! 两脚一齐踢在左常生的肚子上。 走?! 萧秋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,在面临大敌时,自己要先“走”! 不,他不走! 他的家人,他的朋友,都在这里,他的敌人,他的仇人,也在这里,他决不走,也绝不能走! 可是父亲却要他走,“以大局为重”! 面对傅天义时,萧秋水没有畏惧;面对康出渔时,萧秋水没有胆怯;而今遇见这一个抉择,却让他热汗淋漓。 这时,他感觉到一双眼睛,向他瞟了一瞟,他急急看过去时,那刘海已如流苏一般低垂,那发仍像黑色一样浓,那张侧近的俏脸,萧秒水没有真的望见唐方的眼神,可是他肯定有一种关切,如一层轻柔的暖衣,披盖在他的心上朱侠武外号“铁手铁衣铁脸铁罗网”,这外号与他的脚无关。 一个杀手,往往无名的,比有名的更可怕,因为无名的教人才更无从防御。 朱侠武的双腿,传说十九岁时已踢死一头白额虎。 然后距离他的脚踢死一头白额虎整整十年,他才又现江湖。 他一出道,就几与震动武林的韦青青青并排,是朝廷公门,公认的第一流罕见的好手。 他出道迄今十六年,只杀了十一人,这十一人无不是杀人不眨眼,十恶不赦,又无人能制之的黑道高手。 朱侠武从来没有败过。 他又名“天罗地网”,真是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 但是他的网,今日却破了。 他双腿踢出去,也踢到了无可名状的惊骇! 他两脚踢中左常生的肚子,踢裂了衣袍,然而衣袍里竟是一个空了的躯壳! 左常生没有肚子! 左常生没有小腹!! 朱侠武怎么也料不到这一着,他双脚踢了个空! 像一个一脚踏在一个大洞里,所不同的,朱侠武是双脚一齐踩在一个陷井中! 衣衫裂开,闪电般一瞥,左常生是没有肚子的人!衣衫掀处,他的肚子肉已腐毁,臭气熏天,紫黑一片,只有腰脊接连着上下身躯! 谁也没见过这种人,谁也没遇过这种事! 朱侠武双脚踢空,左常生双钹冲出! 右钹上,打脸门,左钹下,插前胸! 一招必杀,一击必死! 朱侠武猝不及防,怎么也避不了! 钢钹打在他脸上,打个正中! 钹刃刺入他的前胸,刺个结实: 惊人的是钹刃竟刺不透朱侠武的衣衫,而朱侠武脸上吃了一记,五官溢血,却仍不倒下! 这不可能的! 只有左常生才清清楚楚地知道,他的钹沿钢刃,比利刀还锋锐,他的钢钹威力,一记打下去,可以界开石块! 何况打的是朱侠武的脸门与前襟! 他马上闪过朱侠武他的号“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”。 “铁罗网”被他所破,但铁罗网只是朱侠武绰号中的最后一项而过有铁脸,还有铁衣! 他的钹正切在朱侠武的脸上,他的钹刃正割在朱侠武的衣上! 还有铁手?! 他惊觉已迟,朱侠武突然消失的双拳又突然出现,双拳正打在他的左右太阳穴上! 少林正宗,“双撞钟鸣”! 他们距离本近,左常生又因得胜大意,这两拳,便要了他的命! 第八回 我要去那儿找我的兄弟 大变骤然来! 由左常生遇险,到朱侠武中招,又到左常生危殆,大家一时都呆住了,怔住了,一时措手不及。 左常生倒下去后,朱侠武摇摇晃晃走了六八步,一个咕噜倒栽了下去。 萧西楼急忙扑出,扑住朱侠武,只见朱侠武七孔流血,脸色紫金,胸膛殷红一片,已是出气多,入气少。 他的脸纵是铁铸的,大概也给左常生一钹震碎了骨骼;他的衣衫纵是铁镌的,也给左常生一钹捺断了血脉。 但凭铁脸与铁衣,却使他有余力先击毙了左常生,方才倒下。 萧西楼含着泪,迅速点了他几处穴道,把解药抛给萧秋水替他止血,然后缓缓地起身,缓缓地抬头,一只手,却已搭上了剑柄。 孔扬秦一只手,也搭上了剑锷,暗暗叹道:“可惜可惜。” 萧西楼没有说话,也像没有听到一般。 两天前,萧夫人、康出渔、唐大、朱侠武在一起应敌,而今夫人受伤,康出渔背叛,唐大被狙杀。 这两天来,朱侠武一直在他身旁,在他疲乏时替他主持大局,在他应敌时替他打前锋。 而今,连朱侠武也身受重伤,生死未卜。 萧西楼的心情是沉重的,也是孤独与落寞的。 他仗剑而立,长髯无风自动,只要他在的一天,就算只剩下一个人,也绝不容人侵犯浣花剑派,萧家剑庐! 沙千灯却道:“可惜什么?” 沙千灯是得意非凡的,令他挫败的,让他羞辱的,是朱侠武,然而朱侠武已经倒下,纵牺牲了左常生,也是值得的。 孔扬秦道:“老左自少的肠子生满了蛔虫,胃部又溃疡蛀烂,所以给帮里的‘药王’把他的肠胃全部割去,但他利用了身体这个缺憾,成了大名鼎鼎的‘一洞神魔’,把弱点反成了他的杀手锏…” “药王”是“权力帮”帮主李沉舟座下帮内八大天王--“鬼王”、“刀王”,“剑王”、“人王”、“蛇王”、“水王”、“火王”与“药王”--之一。 “药王”的医术,是当今医术排行第二的,他医人手段,确也匪夷所思。 昔称华佗替曹操治头痛,即开脑下药,为关羽疗伤,也刮骨去毒,而今“药王”切除左常生肠胃,居然还能生存,一方面是医术令人咋舌,一方面是左常生的生命力,确也够强够韧。 然而左常生却死于朱侠武双拳之下。 孔扬秦叹道:“可惜他大难不死,仍没有全福。朱老兄的铁拳,也未免太霸道一些了…” 左常生身患奇疾,居然残身而活,并练成奇技。确实人间英杰,不少人是死于左常生这奇特的缺陷下,只可惜今天他遇到的是朱侠武。 一个人练功到脸上,而且能练成“铁布衫”,一定花出过不少的血汗,付出过极大的代价。 左常生有耐力,但朱侠武更是一个有魄力的人。 左常生死在朱侠武手下,其实死得并不冤。 孔扬秦继续道:“只是朱老兄一倒,我们这边虽缺了左一洞,但我和沙兄是两个,你萧大侠却只有一人了…”一面说着,一面拔出了如白布一般的白剑。 时过正午,己近黄昏。 阳光自斜西射来,白剑一片雪亮如透明。 孔扬秦的脸色完全庄严、凝肃,说:“康兄,我的三绝剑法起手式,比起你的观日剑法,如何?” 萧西楼忽然道:“一齐上吧。” 孔扬秦扬眉道:“哦?” 萧西楼整然道:“你不必指东话西,吸引我的注意力,其实只要我一出手,沙先生的飞刀绝不会在你长剑之后赶到的。” 孔扬秦一时倒是脸红了红,说不出话来;沙千灯却大笑道:“好!好!痛快!痛快!萧西楼不愧为萧西楼,这就是我们剩下我和孔兄,而你只剩下你之不同了!” 忽听一个清扬娇俏的语声道:“还有我。我是唐家唐方。” 沙千灯包着眼睛道:“你是姓唐的么,我看你是姓萧的吧?” 唐方的脸色变了,变得煞白,这白皙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,孔扬秦低声向沙千灯疾道:“我们只对萧家,不必开罪唐门。” 唐方作碎玉金声:“你们杀了我柔弟、唐大哥,蜀中唐门,将与权力帮不死不休!” 孔扬秦也变色道:“唐姑娘,这句话可是你唐门先说的哦!” 这句话本是唐方怒极而言,但自古红娇也有一种倾国倾城的俏杀。四川唐家,四百余年基业,子弟族亲,已自成一城,暗器绝技,称绝天下;权力帮,是为天下第一大帮派,门众之多,遍布天下,外堂得力者有上天入地、十九神魔,内堂鼎力者,还有八大天王;智囊柳随风,娇妻赵师容,帮主李沉舟,都是世间人杰;一帮一门,本不到非战不可时,绝不致相互火并,玉石俱焚,但唐方一句言语,一落地作金石之声,竟亦有如褒姒一笑的烽火,但比褒姒正气,掀起的不是狎戏诸侯,而是武林中帮派火并的一场血腥风雨。 沙千灯冷笑道:“丫头,你道行再高,也高不过唐老大,现在跟我斗,无疑是送死,只是你这般娇俏,我也舍不得杀,不如讨来做个--” 唐方的脸由白泛起了绯红,她没料到,以“飞刀神魔”沙千灯的前辈身份,居然说出了这种不顾廉耻的话来! 就在这时,只听一声喝,萧秋水已连人带剑冲了过去: 萧西楼要他趁乱逃了出去,他没有逃。 ------------ 第22章 他不但没有逃。反而第一个冲过去。 沙千灯开始是着实吃了一惊,随而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厉芒,大概是他已有把握让萧秋水的冲来等于送死的把握吧? 就在此时,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:“住手。” 萧秋水冲到一半,居然止住了,他手上的剑,如阴影一般黝黑,又仿佛根本不存在。 这人竞是: 阴阳神剑-- 张临意! 康出渔仍趴在地上,嘎声惊叫:“张…张临意!” 这一声呼唤,使沙千灯、孔扬秦变了脸色。 阴阳剑客张临意,成名犹在当世七大名剑之先,出道也比沙千灯等人早,武功呢? 这情势完全变了。 本来孔扬秦、沙千灯顾忌的只是萧西楼,现在却多了张临意! 何况还有唐方、萧秋水、邓玉函! 孔扬秦、沙千灯的目光收缩,竟闪动着一丝惶乱之色。 就在这时,地上有一人突然跃起! 一跃起,手脚并施,解了康出渔身上的穴道! 这下事出猝然,萧西楼不及阻拦,这人一解开康出渔的穴道,却又倒栽下来,力气已竭,康出渔一旦得脱,一手扶起此人,一掠三丈,仓皇急道:“扯呼!” “扯呼”就是逃的意思。 康出渔杀过张临意,却见张临意就在前面,真是心魄俱寒,三魂吓去了七魄,而且他吃败在先,斗志全消,这一声“扯呼”,更使沙千灯、孔扬秦心乱意慌,不禁退了一步。 既退了一步,便忍不住返身就逃。 那地上跃起的人是左常生! 左常生没有死,一个人可以给切除了肠胃仍能活着,他的生命耐力就必然很强。 也不是左常生能禁受得住朱侠武铁手一击,最重要的是,左常生先击中朱侠武,使朱侠武重伤之下,功力大打折扣! 所以朱侠武只是击昏了左常生,甚至可说把他击得重伤。但这一击并没有杀了一洞神魔! 左常生真是“常生”。 左常生不死,但也无力再战。甚至也没力逃遁。他醒转后,唯一方法是先救他身侧的康出渔,基于相救之情,康出渔一定会帮他逃离的。 他这一着果然算对了。 权力帮的神魔现在虽有四个,但左常生伤不能战,康出渔心无斗志,孔扬秦、沙千灯更无法应战,四人一逃。剩下的权力帮众,更是溃不成军,纷纷撤退,被擒杀大半,仅剩五六十人退入林中。 权力帮一退,五路浣花派的组长向萧西楼报告战况,萧西楼一一点派了之后,抚髯笑道:“夫人,萧家剑庐,今日得保,全仗你这一招耍得漂亮。” 只听“张临意”清笑道:“却仍瞒不过您。” “张临意”缓缓掀开脸部的易容之物,赫然竟是萧夫人孙慧珊! 萧夫人的父亲原是“十字剑派”的老掌门人“十字慧剑”孙天庭,夫人就是江湖上易容三大宗师“慕容、上官、费”的费家费宫娥。 费家易容,天下排行第三,她的女儿,自然也是易容的高手了。 孙慧珊见大局不妙,便想出这易容之策,先求退敌;但易容不过是精微而成功的乔装打扮,若不是站在暗处,又欺康出渔惊心动魄之际,加上孔扬秦、沙千灯、左常生等又并未真的见过张临意,才能吓退这四大神魔。 只听萧西楼叹道:“可惜,可惜这只是一时退敌之计,苟安一时,这四名神魔再来时,我们又如何抵挡?” 萧夫人道:“不管如何,康出渔等一退,事后定必发现张老前辈不可能未死,一定会再来犯…但在此刻,保持体力要紧。”萧夫人莞尔道:“第一,要替朱大侠治伤;第二,要先饱吃一顿;天大的事,都要吃了饭之后再说。” 唐方凝注着这当年的女侠萧夫人孙慧珊,像春风一般掠过人们本来忧患的心头,心里油然起了深心的敬慕。 萧秋水、邓玉函、唐方去“黄河小轩”邀左丘超然共同进食,却见康劫生已然不见,左丘超然只说了一句话:“我放了他,是我不对。没有得过老大和老三的同意,你们处置我吧。” 邓玉函铁青着脸,没有作声。 萧秋水忍不住道:“我们知道你的心情。要是看守劫生的是我们,我们说不定也会这样做。” 唐方瞧着他们,忍不住问了一句:“为什么你要放了他?” 左丘超然恭然道:“因为他是我们的朋友。” 萧秋水接道:“甚至已经可以说是兄弟。” 左丘超然道:“一朝是兄弟,一生是兄弟。” 唐方叹了一声,悠悠道:“我真是不了解。” 邓玉函忽然道:“既一朝是兄弟,永远是兄弟:他就不该出卖我们!”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,狠狠地道:“尤其是出卖兄弟的兄弟,我见了,一定要杀!” 在饭桌上,大家都很愉快,但在吃完之后,大家都沉默了起来。 时候无多了,权力帮下一轮攻势在什么时候呢? 朱侠武在萧西楼悉心救治下,性命无大碍,但已失去了作战能力,而萧西楼足足派了五十六名虎组高手去维护他的安危。 权力帮的下轮攻击,还是会来的。 萧西楼又要重提那一件事了,这次的事件却增多了人数:“秋水,你一定要逃出去,到桂林去,把孟师叔、易人、开雁都请回来,听说玉平兄、唐刚、唐朋兄也在那儿,惟有他们赶到,我们才能与权力帮决一死战!” “孟师叔”就是萧西楼的师弟,“剑双飞”孟相逢。 易人就是萧易人,萧家三兄弟中,最露锋芒的老大。 开雁就是萧开雁,萧家三兄弟中最沉默寡言的老二。 “玉平兄”就是邓玉函的哥哥,海南剑派掌门邓玉平。 唐刚是唐家年轻一代武功招式暗器手法最刚猛者。唐朋则是唐家年轻一代最交游广阔的年轻高手。 萧西楼计划的是,集中兵力,对抗权力帮,以免被逐个击破。 萧秋水沉吟道:“爹,我们不如先集中这儿的人手,把包围者一一击杀,才一齐去桂林…” 萧西楼蹙眉怒道:“胡说!这儿是祖祠之处,怎可随便易据!而且以现在情况论,权力帮高手比我们多,他们之所以不敢贸然抢攻,一因辛虎丘己死,康出渔身份又被识破,他们已不知我们的底细,以为张临意前辈还在,方才不敢轻犯;二因他们带来的帮众,死伤大半,所剩无几,在下一批兵力未援及之前,亦不敢断然猛攻的。可是这样耗下去,他们的兵力定必赶到,与其在此处等死,我们不如有人冲出去。去召集武林同道,共歼巨仇。武林中人虽惮忌权力帮已久,但不见得就无侠义中人拔刀相助,这样总比大家都在这里困兽之斗一般无望好!就算无人回援,你冲出去把我们力拒权力帮的事公诸天下,也可讨个公道,教人知道有一批不屈于强权的人,敢捋权力帮的虎须,我们多支持得一天,别人就知道,权力帮也不是无敌的,更比在这儿一齐等死的好!” 萧秋水敬然道:“是,爹爹。” 萧西楼长叹道:“为父也知道你的个性,在这忧患与共的时刻,不忍相离,但是你一定要离开,萧家才有救,浣花剑派才有救,在这儿仗义援手的武林同道才有救:你不要担心这里,到万不得已时,我们还有办法…” 萧秋水热血填膺,霍然而起,大声道:“爹爹,我去!” 萧西楼慨然道:“就算你去,也不一定能逃得出去,还需要人手,也需要计划。在这儿虽是死地,但不失为固守地,且仍有一线活路,冲出去后,敌暗我明,敌众我寡,更加危险了。” 邓玉函厉声道:“我也去!” 左丘超然低声接道:“我和老大、老三齐去。”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也接着道:“我们一起去。” 这声音一起,大家都静下来,萧秋水更是一阵好没来由的脸热心跳,只听唐方接下去道:“刚哥、朋弟,都在那儿,我一齐去,比较好说话。” 萧夫人欣笑道:“唐姑娘肯一齐去,那就最好不过了。唐姑娘的暗器,百发百中,有姑娘一齐去,能化险为夷的希望就大多了。” 萧秋水犹疑道:“只是唐姑娘一走,这儿岂不少了个得力帮手…况且…况且征途…” 萧秋水本来想说的是冲出去之后,征途更为凶险,心里虽想唐方去,但又希望唐方不去,可能会安全得多了。 萧夫人笑叱道:“唐姑娘一手暗器,比你高明,用不着你担心,但出门女子不如男子方便,你们多多照顾她便是;至于这里,权力帮硬要抢攻,纵多了唐姑娘援手,也于事无补…” 萧西楼接道:“就算是这样,如果明目张胆地冲出去,难免跟权力帮硬拼;应须布下疑阵,声东击西,陈仓暗度,才有希望突破权力帮的防线,越过四川,经过贵州,直达广西,去到桂林。” 唐方微笑贝齿微现,盈盈道:“还向世伯请教,冲破权力帮包围之法。” 萧西楼抚髯呵呵长笑,萧夫人却向唐方笑道:“唐姑娘你真是,真是唐家的福气,聪明伶俐,真是福气…” 日暮苍茫,又是夜近。 邓玉函、左丘超然都是劲装打扮,肩上背了个小小的包袱,他们的脸容凛烈而庄严,因为一场突围,一场厮杀,顷刻间便会进行。 品交馗戳怂谝淮纬鱿质钡木⒆埃潞谌绶ⅲ舭兹缪谒砩闲纬闪撕纹涿览龅? 对比。 萧西楼与萧秋水并立在一起,他们父子从未感觉到那么亲近过。在风中,高楼上,极目望远,衣袂飘飞。 萧西楼虽然没有侧首去看他的儿子,但在心里,第一次感觉到,他一直目为顽劣爱玩、好弄文墨的小儿子,长大了,懂事了,要去挑起一个家族的重担,要去振兴一个门派的声望,要去仗剑行千里,要去单骑闯黑幕了! 他不由心里暗自一声长叹,平时他确是太少去了解这什么朋友都交的儿子:而在这一次患难中,他这儿子的朋友们,却跟他数十年的深交一样,虽有叛徒,但也有忠心赤胆,为朋友两肋插刀,既毫不变色,亦绝不退缩的。 秋水还有更大可塑性;萧西楼心中想,可是再过一刻,这孩子就要出去冒最大的风险了。 萧秋水心中也有一种大志,无名目的大志,他跟父亲并立在一起,是第一次,几乎能感受到萧西楼昔日剑气纵横、名列七大奇剑的意气风发,也能感受到此刻萧西楼遭困剑庐、挺剑死守的萧索与落寞。 此际日暮西沉,残霞满空,是作战的第二天。 极目眺望,前山一片树林,树林里不知有多少敌人,多少埋伏。 萧秋水豪气顿生,忽然想起年前与自己兄弟们一次即席唱和间挥就的曲词句子: 我要冲出去,到了蒙古飞砂的平原 你要我留住时间 我说连空间都是残忍的 我要去那儿找我的兄弟 因为他是我的豪壮 因为他是我的寂寞 残霞满天,暮位苍茫,黑黝的树林后面是什么?黑漆的天空后面又是什么?可是萧秋水心里长吟不已,时间隔阂,空间残忍,但萧秋水还是要冲出去,傲啸天下。 夜色已全然降临,大地昏沉一片。 “是时候了,”萧西楼说,萧夫人忽然走上前去,一连说了两声:“要保重,要保重啊…”下面不知还要说些什么,萧西楼黑衣袖一举,只听喊杀冲天,只见灯火通明,一列龙组剑手,右手剑,左手火炬如火蛇一般迅速蔓延冲杀到坡下。 ------------ 第23章 萧西楼、孙慧珊提剑赶了上去,抛下一句:“我们全力向东南面,一旦东南面交战,你们立即全力冲破西北面,切记切记!” 萧秋水满目是泪,只见浣花剑派的精锐,在父母亲长剑的引领下,迅速冲下坡去、冲近树林,突听呼哨四起,东南面树林都是烛火,拥出百余名权力帮徒,厮杀了起来! 萧秋水手里紧紧握着剑柄,真想立即冲下去,身形甫动之际,忽觉有人一扯自己的衣角,萧秋水回首一看,只见黑夜中明亮的双眸,向他摇了摇头。 就在这时,下冲的浣花剑派高手去势已被截住,但东南面的权力帮徒显然所受的压力大大,不消一刻,只听异声四起,西北面又拥出七八十名权力帮众,极力反攻浣花剑派。 杀声喧天,然而进退有序,浣花剑派死一人,即抬走一人;伤一人,即救走一人,然后又回来作战。权力帮则踏着自己同伴的尸体,死力围杀,不让浣花剑派的人下山一步。 萧秋水多想进去与父母一齐冲杀,就在这时,唐方突叱:“现在!” 一说完,飞身上马,左丘超然、邓玉函二人一架,支起萧秋水,同时掠起,飞落三匹马上,四马长嘶,楼门大开,四匹百中挑一的骏马良驹,同时怒鸣人立,如矢冲出! 凛风大力地击着他们的胸膛,是个无星无月、乌云涌动的夜晚,四周都是械斗的呼喝,四周都是暗器、流星、疾雨,萧秋水也不知身上淌的是雨水,还是冷汗,忍不住高呼:“你们在不在?!” “在。”“在。”“在!”此起彼落的声音传来,三匹快马的蹄声依然在附近! 就在时,“呀”地一声,唐方一声仓皇的娇叱,跟着下来是三四声惨呼,然后又是兵器碰击之声,显然是唐方已与人交上了手,不知安危如何! 这时天色大黑,细雨打入眼帘,都看不清楚,萧秋水勒马回首,便发现有七八种兵器向他招呼过来,他一面挡一面反击,一面直呼大喊: “左丘!玉函!唐姑娘那边危险!” 只听左右应得一声,马蹄急奔,不到三步,忽然止住,然后是兵器之声,跟着是“喀喇--”几声,显然是左丘超然用擒拿手伤了人。 萧秋水心中一喜,却因分心而吃了一鞭,萧秋水猛省起责任在身,猛起反击,刺伤了两人,这时便听得邓玉函一声怒喝,“叮叮叮叮”连响,显然快剑都被敌人的兵器挡架过去了。 萧秋水心中一急,耳边隐约传来父亲叱喝之声,顿想起母亲伤腿,而今仍仗剑苦拼,把自己的敌人吸引过去,心痛如绞,长剑挥去,重创了一使月牙铲的杀手,忽闻唐方一声惶急的惊呼,萧秋水回剑过去,又伤了一名使鞭的,但背上却中了一记跨虎篮,撞跌七八步! 这时猛地撞来一人,萧秋水发狠一剑刺出,那人一闪,萧秋水一剑三式,矢志要迫此人于死路! 没料到此人武功甚高,竟空手扣扳住剑锋,两人挣持不下,萧秋水腿上又中了一钩,却听那对手也“呀”了一声,萧秋水失声道:“你是二弟!” 那人也忙松道:“老大,是我--”一语未毕,又给兵器声音切断了一切语言。 天黑无情,风雨急切,权力帮的包围,却毫不松弛,萧秋水大吼一声,浣花剑法在黑夜中更使得如缤纷花雨,当者披靡,伤了一人,迫退三人,只剩下一支铜棍,两柄单刀,一支铁镔杖,一双丧门棍,毫不放松地与他缠战。 风声雨声厮杀声,谁也不知谁是否仍然活着,仍然苦战? 萧秋水大吼道:“唐姑娘,三弟--!” 没有回应。 忽听也是一声隐约的呼声:“三弟,唐姑娘--”正是左丘超然急切的呼声。 天怒人愤,萧秋水吼道:“我们冲出去,先冲出去再说--!” 雨忽然加大,而且急,一个闪电下来,萧秋水用手一抹,猛见自己一手都是血! 就在这时,他的左肩又中了一伞,一连跌撞七八步,剑回胁刺,把追杀他的人刺了一记,猛站直,又是一个电光,只见五六名如凶神恶煞、披头散发的权力帮徒,挥刃向他攻到! --二弟,三弟,你在哪里? --唐柔,唐大,我要替你们报仇! --唐姑娘,你安好么?你安好么! 雨过天晴,又是黎明。 可是也是泥泞。 萧秋水在泥泞里,一身都是血污,扶着竹子走着。 竹子在晨阳下,露湿点点,说不尽的翠绿。 好美的竹子,好活的生机! 但是萧秋水身上都是伤,但外伤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内心的悲。 他用剑拄着地,用手抹额上的汗血,抬头望旭日,温煦且祥定,可是-- --二弟、三弟、唐姑娘,你们在哪里,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样闯出来,怎样杀出重围,怎样来到这片竹林,怎样从黑夜战到天亮。 他只知道林子里都是敌人,都是埋伏,都是暗器和伏击,他还记得有一次被长索绊倒,眼看就死于一人的倭刀之下,忽然三道寒星打入那人胸腹之间,那人就抛刀而倒,那精巧而细小的暗器,那暗器会不会是来自唐方? --唐方唐方你可好? --你可好? --唉。 他虽冲了出来,可是他的兄弟呢?他的朋友呢? 唉。左丘。唉。玉函。 想到这里,他简直要支持不住,要倒下去了,就在这时,他听到一阵清扬至极的笛声。 --萧秋水你不能倒。 --萧秋水你还要去桂林求援。 --浣花剑派的安危还系在你的身上。 萧秋水强振精神,才知道他负伤杀到的地方,便是闻名天下、荷花结子、丹桂飘香的新都桂湖。 第九回 二胡·笛子·琴 “秋色艳湖滨,桂花香满城。香风吹不断,冷露听无声。 扑鼻心先醉,当头月更明。芙蓉千万朵:临水笑相迎。” 这便是桂湖秋色,清美迷人, 但桂湖又岂仅止于秋色?岂仅止于月色? 古阳国志记截:“蜀以成都、广都、新都为三都,号名城。” 新都的桂湖,浓绿艳红,柳暗花明,犹有小西湖之称。 笛声清音,传自绿阴深处。 萧秋水拄剑抬头,举目清潭如碧,红柱绿瓦,一片新喜的景意,雾气还氤盈在潭上,犹未散去,潭上荷叶清莲,新遇晨曦。 只见桂湖上一道金红的桥道,直搭到湖心去,给人一种在阴凉花景中轻曼绚丽的感觉。 萧秋水自幼长在成都,当然知道那就是“杭秋桥”。 笛声就从“杭秋桥”那端悠悠传来。 萧秋水只觉在烦躁中一片清凉,禁不住蹒跚着往“杭秋桥”走去。 碧湖映潭,何其新翠。 那湖上的水,深邃而宁静,像一面光滑的古镜,镜上没有鱼波。 “杭秋桥”尽处是桂香柳影的“聆香阁”。 这里水间旁的桂树,有六百多株,却有上五百多年的历史,还有:一株丹桂王。 草亭如盖映清流。 亭上有人,笛声扬起,悠悠袅袅,正是共长天一色,辽远方尽,那二胡却哀怨方新地接奏下去。 啊,亲情、感情、远景、兄弟朋友,一一都也许哀伤地在乐音中点描着,让人深心地怆痛。 萧秋水禁不住往“聆香阁”上走去。 “聆香阁”中有三个人。 萧秋水快要走近的时候,那二胡已愈低愈沉,终渺不见。 然后那清婉铿锵的扬琴声又响起。 铮淙宛若流水,激在石上;如将军上马时的环佩,系在鞍上。 乐音中有清婉,亦有壮志豪情,要拔剑去闻鸡起舞。 萧秋水听着,不觉热血盈胸。 他本是性情中人,喜诗词,爱音乐,更嗜邀游天下,结交四方。 现只见:阁中亭上,有三个人,两个男子,一个女子。 女子正吹笛子,相貌平凡,手持一青绿得清澈的短笛,笛子很粗但笛孔很大,与一般笛子,很不相同。 灰袍男子拉二胡,胡琴古旧,棱棱高瘦,肩膀低垂,看上去只不过二十来岁,但他的神情,如五六十岁的老人,已了无生机。 正在弹奏的是一白袍男子,这男子稍为清俊,相貌亦觉稚嫩,膝上的扬琴又宽又长,所发出的乐音,却是高山流水,清奇无比。 一曲已终,萧秋水忍不住拍手叫好,才发觉脸上已挂了两道长泪。 白袍男子双手一收,姿势极是娴恬,举目笑道:“幸蒙尊驾雅赏,为何不移尊入阁一叙?” 萧秋水笑道:“在下路过此地,能闻清音,实是万幸,不敢以俗步惊扰先生雅奏。” 那女子忽然道:“见君眉宇,听君言语,公子可是受人追杀,迫来此地?” 萧秋水一怔,掷剑长叹道:“正是。在下走避仓皇,又与同行兄弟友侪失散,内心悲苦,无复可喻。” 灰袍男子缓缓道:“兄台既然身逢大难,又有缘得此相见,蒙兄赏听,吾辈当再奏一首,以解兄台内心积郁。” 白衣男子与绿衣女子都点头说好,萧秋水见三人如此儒雅,且又投缘,更喜所奏之乐,心中很欣喜,当下道:“在下既将远行,难卜生死,能在阳关西出之前,再听三位仙乐,是在下之福也,盖所愿求,祈听雅奏。” 绿笛女子敛衽道:“公子客气。” 白衣男子铮琼地调了两下弦,舒身道:“请兄指正。” 萧秋水亦回礼恭敬道:“岂敢岂敢。” 灰袍男子缓缓地提着二胡,置于腿间,缓缓道:“那我们开始了。” ------------ 第24章 白衣男子与绿笛女子齐道:“好!” 突然之间,自琴、自笛、自胡,抽出了三柄清亮的快剑,水溅一般刺到了萧秋水的咽喉! 三柄锋锐的剑尖,犹如长线一点,都抵在萧秋水的咽喉上! 萧秋水没有避,也来不及避! 萧秋水连眼都没有眨,他惊愣,他诧异,但他没有害怕。 萧秋水没有说话,他的剑还插在亭中地上。 白袍男子肃然道:“好,好汉!” 绿苗女子道:“你不怕死?” 萧秋水道:“怕。我最怕就是死。” 绿笛女子奇道:“为何你现在不怕?” 萧秋水端然道:“怕还是会死。” 绿笛女子道:“要是我们觉得你怕,就不杀你呢?” 萧秋水道:“我萧某人要生要死,不需要别人来决定!” 绿笛少女见他既无自负、亦无自卑的神情,忍不住道:“现在也是?” 萧秋水道:“现在也是。” 绿笛少女眼中抹过一丝迷茫的神色,喃喃道:“是…是…我也是…” 白袍少年忽然接道:“我佩服你。” 萧秋水正色道:“我也佩服你们。” 白袍少年奇道:“为什么?” 萧秋水笑道:“不是佩服你们的剑快,而是佩服你们的音乐好。”悠然了一会又接着道:“那还是很好很好,很好的音乐。为什么你们要个别吹奏,而不合奏?刚才一击,已足可见出你们出剑配合高妙,了无形迹,是绝对能合奏出更好的音乐的。” 白袍少年与绿笛少女听了这一席话,眼里都绽放出炽热的光芒,连握剑的手也抖了一抖,只有灰袍男子还稳稳地握着剑,但也抬了一抬目。 那目中的神采亦是奋烈的。 白袍少年忍不住道:“你不怨我们?” 萧秋水奇道:“怨你们什么?” 白袍少年道:“你是被我们用计而擒,现在只要我手上一送,你就--” 萧秋水坦然笑道:“有什么好怨!你们是用音乐吸引我,也就是用音乐击败我,败就是败,有什么好怨!”顿了一顿,喘然道: “可惜,可惜我身上还有任务未了…” 白袍男子难过地道:“但我们还是骗了你,”低下头去。咬着嘴唇,道:“而且是要杀死你。” 萧秋水默然一阵,道:“我知道。” 白袍男子忍不住道:“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你吗?” 萧秋水苦笑道:“不知道--不过,我想,你们一定有你们的理由的。” 白袍男子黯然道:“因为…因为…因为我们就是三绝神剑的三名同门,笛剑江秀音,琴剑温艳阳,胡剑登雕梁。” 萧秋水失声道:“你们…你们就是‘三才剑客’!” 白袍男子点头,道:“三剑联手,江湖莫敌!” 灰袍男子突然说话了,一说就是喝道:“收剑!” 三柄剑又神奇般消失了,消失在他们的琴下、胡琴里、笛子中。 萧秋水摸摸咽喉,抱拳道:“既是孔扬秦同门,敢问因何不杀?” 灰袍男子沉声道:“因为我们看得出来,你是条汉子,而且也是知音人,对知音人,我们要给他一个公道,但是掌门之命难违,还是要杀!” 萧秋水一怔道:“那是--?” 灰袍男子道:“拔你的剑。” 萧秋水缓缓把剑拔出,灰袍男子目光收缩,道:“扁诸神剑?” 萧秋水道:“正是。” 灰袍男子脱口道:“好剑!” 萧秋水道:“你们是权力帮中的?” 灰袍男子道:“不是。我们自小无父无母,加入了三绝剑派一门,所以掌门要我们做什么,便得做什么。” 萧秋水道:“闻三位琴音笛韵,当非匪患之辈,难道孔扬秦所作所为,不是权力帮傀儡?!难道权力帮向来所作所为,三位充耳不闻?!” 灰袍男子沉默良久,终于道:“吾等非冷血之徒,然恩深如海,不能相忘。” 萧秋水长叹一声道:“哦。” 灰袍男子道:“我知你心中不服,但二十二年前,若无孔掌门人,我们又岂有今日?身不由己啊,身不由己!” 萧秋水静静听完了之后,忽然道:“你们的心情,我很了解。只是音乐如溪流,自见格韵,若清浊不分,既无仁心,又清韶何来呢?” 灰袍男子进了一步,忽然厉声道:“多说无益!我们练剑,向以三人合击,这是我最后提醒兄台之事!” 萧秋水爽然道:“承兄抬爱点醒,在我未死之前,还是要劝三位,摧陷廓清,存正维义,方为音乐之道,三人合奏,如剑合击,更有奇境。” 语锋一挫,抱拳道:“三位联手,在下当知非所能敌,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,请各位手下不必容情,若在下不幸战败,乃艺不如人,绝不怨怼三位!” 语锋一落,提剑虚刺! 剑指灰衣人,灰衣人身形往后一长,铮地自二胡中抽出长剑。 萧秋水一招虚刺,也不追击,抱一归元。灰衣人长剑抽出,也不变招,一弹,剑势直走萧秋水胁下要害! 萧秋水剑身一黏,一招“移花劫玉”,以浣花剑派的轻巧,带过灰衣人洒落的一剑! 没料他的剑方才黏上去,灰衣人的剑忽然变成了三柄。三柄长剑若水无骨,飕飕飕飕几声,萧秋水情知压力太大,剑招太锐,即收剑飞退,但胸腹之间的衣衫,已被剑气杀得片片破碎。 灰衣人冷冷一句:“得罪!”挺剑又游身而上,另外绿笛少女江秀音,白衣少年温艳阳的剑,也同时自其他两个角度刺到! 萧秋水抖擞神威,浣花剑派以招式繁复精奇为主,一连刺、戮、点、捺、掣、拦、划、割,刺出了八招二十六剑! 三才剑客挡了二十七剑,还了三剑。 这是第一回合。 第二回合就不同了。 主动攻击还是萧秋水,他攻出了五招十九剑,对方还了十一剑! 第三回合就更糟了。 萧秋水攻了三招十剑,对方反击了十三剑! 到了第四个回合,萧秋水接了二十一剑,才还了六剑。 第五回合,萧秋水只反攻过一剑。 第五回合之后,萧秋水就完全落于下风,连反击的机会也没有。 第七回合、第八回合、第九回合、第十回合…萧秋水额上已渗出了汗水,所有的伤口,都在作痛,周遭的剑尖,都在他剑身的左招右架上形成一种“叮叮叮叮叮叮叮叮”连响之声。 萧秋水的剑愈弹愈快,对方三人的剑也愈刺愈快,就像三只不同颜色的蜻蜓,把水上点得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涟漪。 不可恋战。 萧秋水猛地一剑横扫,带过三柄长剑,一连“叮叮”之声响了三十一次,原来这一带之下,对方三人已刺出三十一剑,都刺在萧秋水的剑身上,犹如音乐一样,煞是好听。 萧秋水长身而起,如飞鹞一般,正要掠出长亭! 但三点剑尖半空追刺,分成三个角度,却自同一方向刺来! 萧秋水人在半空,本避无可避,但浣花剑派的武功,确有其独到之处,萧秋水一招“花落无凭”,忽然身子脱力,犹如海天一线,平平跌落下来! 那三柄剑就在他眼前、鼻尖、胸襟“嗤嗤嗤”地闪过。 “飞花无凭”乃萧栖梧观落花时随风起,时随风落,如人生去来,无常无依,所以创出这一套身法,突如风吹,起伏无栖。三才剑客虽剑法自琴、胡、苗中悟理,但变化上却与浣花剑派的剑招各有擅长,以悟性及气质论,以一战一,萧秋水可稳胜三人中任何一人,纵二人合击亦可应付,但以三人力战萧秋水一人,萧秋水就远非所敌了。 这三剑一起疾点,萧秋水即刻一落平跌,但在同时间,三点剑尖立时往下刺到! 三支剑锋划空“飓飓”之声,萧秋水足尖才告沾地,三剑已在他眼、鼻、胸三寸之遥! 萧秋水甚至无法等到足跟着地,他的“铁板桥”已倒弯过去,后脑沾地,三剑险险刺空! 这一下“铁板桥”,弯成如一道拱桥,应变之急,姿态之妙,世所难见;但三才剑客剑势突分,三人忽然前倾,向前俯身,居然剑越萧秋水头顶,三剑反刺萧秋水背心,三人的姿势,与萧秋水平胸而立,只是一向后弯,一向前倾,姿采之妙,从远远带着水光雾气望过去,红亭中的四人斗剑好不美妙,只是杀着却尽在里头。 萧秋水退无退地,进无进处,这三剑反刺,未着前忽然三剑剑身交错一起,发出了一声三种乐音的剑击之声,三剑一分,如一剑三刃,以三道死角,击杀萧秋水。 萧秋水足跟未着地,剑路已被对方三个身子封死,背后三道剑路,又无可抵御,除一死外,别无可能! 就在这时,忽听“呛廊嘟嘟呛”一阵连响,黑影顿清,旭日重现,萧秋水忽觉得眼前一亮,剑气突去,猛吸一口气,一个“鲤鱼打挺”跃了起未,只见澄湖碧水,人影熟捻,忍不住欢愉无限,长啸起来,一身污血,化为清明! 笛剑江秀音的剑锋,就连在笛身上。 所以她每一剑划出,笛孔破空,因而都带笛韵! 但是眼看她的剑刃就要刺中萧秋水命门死穴上时,她不禁暗自悠悠一声哀叹。 她喜欢这个潇洒,然而豪侠精悍的青年人。 可是她突然发觉了一件事! 她的笛韵忽然换成了杀声! 一柄雪亮如尖片的剑,在她以为不可能的情形,一振间攻出一十六剑! 她能在一振间刺出十三剑,可以说是三才剑客中最快的。 可是对方比她还多攻四剑! “呛嘟哪啷呛”的声音,就是二人互拼剑锋,交击下响起来的! 可是对方多了四剑,而且突如其来,第一剑震飞了绿笛,第二剑刺伤了手腕,第三剑封死了退路,第四剑剑尖突然止住: ------------ 第25章 而剑尖就停在她的咽喉上。 江秀音闭起双眼,却发现对方毫无动静,缓缓睁开双目,只见一白衣、长袖、骄傲、无情的年轻人,手上稳如磐石,长剑平指,剑尖指在她咽喉上,眼睛不眨,望定了她。 江秀音也不知为什么,竟然脸上一热,猛掠过一人的名字,吃惊道:“海南剑派,邓玉平?!” 那年轻人眼角似有了笑意,已不如开始时那么无情,缓缓摇了摇头,道:“不是邓玉平,是邓玉函。” 邓玉平,邓玉函。 人说海南剑派掌门年轻俊秀,风流倜傥,年方二十七,已是一派掌门,海南剑派到了他手上,不但发扬光大,而且长袖善舞,从远霸外岛,到侵占中原,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。 邓玉平的身边充满了令人心动的传说。 然而邓玉平也有个出名的弟弟,就是邓玉函。 年轻的人都听过他们兄弟的传说,年轻的少女尤是。 江秀音当然听说过邓玉平,亦听说过邓玉函,而今站在她眼前,打落了她的剑,用剑指住她咽喉的快剑者,脸容冷峻、倨傲,但又十分无邪,眉字问略带微愁的人,就是邓玉函,这消息令她震住,且也怔住。 …邓玉函? 白袍少年的剑招最好,因为三人中,他最有悟性,而且最骄傲。 骄傲的人都较注重杀着与花式,剑法多走偏锋、繁复或怪异。 可惜他撞上的不是邓玉函。 邓玉函也是个骄傲的人。 邓玉函一生中只服两个人。 一个是哥哥邓玉平。 一个是兄长萧秋水。 白袍少年温艳阳眼看一剑要命中萧秋水时,他心中亦有惋惜之情,这惋惜之情使他剑法缓了缓,剑劲也稍松了松。 就在这时,他忽然感觉到长剑剑尖被人双指所挟! 他立即反转剑尖,这一着能把对方二指割断! 但就在他变招的刹那,那人的手已改搭在他的剑身! 他一扭之力,如嵌在磐石中央,丝毫未动! 他心里一凛,连忙抽剑,但对方已搭上了他的手腕! 他的手腕立时如被铁箍扣住! 他此惊非同小可,抬头一望,萧秋水已不见,换来一个又高又瘦、看来懒洋洋的散慢汉子! 但于一瞥之间,那人另一只手已搭上他的手臂。 他的手臂立时酸了,剑锵然落地。 但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已扬起扬琴,往来人天灵盖拍打下去! 不过他的手才扬起,那人另一只手又扣住他的脉门! 原先那只手已从他手臂改成捏住他肩膊关节! 温艳阳惊惧莫已,那人还是懒懒散散的,但刹那间已从“太极擒拿手”改换成“八卦擒拿掌”,换了七八种擒拿方式,摸钳拿住他全身十六道大小要穴,温艳阳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,只有苦笑道:“你是谁?” 那懒汉懒洋洋道: “我…的…名…字…很…长…我…叫…左、丘、超、然…” 复姓左丘,名为超然。 左丘超然是个懒人,所以萧秋水、邓玉函、唐柔、铁星月、邱南顾、康劫生等人戏称他为“散骨大仙”。 左丘超然懒起来,连吃饭都懒。 甚至连睡觉都懒。 但是左丘超然是天下擒拿第一手项释儒与鹰爪王雷锋唯一嫡传徒门,他七岁练起,十三岁时一双手,连秃鹰爪于都抓之不伤,十五岁就把黑道上大名鼎鼎的“铁环扣”龚振北双手拗断,十六岁时在“鹰爪门”中,仍属最年轻的一代,但门中高手,见之无不尊为“小师叔”,十九岁时认识萧秋水,结为莫逆之交。 无论谁双手沾上他,都要倒霉。 当日之时,若不是左丘超然一双手扣住铁腕神魔傅天义双手,萧秋水还真未必能成功地刺杀了他。 三人中武功最高,内力最厚,应变最快,智谋最得者,其实是胡剑登雕梁。 登雕梁也较为无情。 也许他年岁也比较大,身份也较为高,也许是因为阅历与责任之故,他虽然也惜重萧秋水,但下手却绝不容情! 但在突然之间,他听到一声叱喝: “着!” 一道白光闪来,他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声清叱是出自女子口音时,白芒已没入他的胸襟! 他仅及时闪了闪,但一柄七寸飞刀,已没入了他的臂膀里。 他脸色惨白,长剑一松,左手抚臂血渗灰衣。 但他哼也不哼一声。 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女,若不是伊穿着劲装,谁也料不到能使这样迅速及准确的暗器者居然是个女子。 这女子清明的眼睛望着他。 登雕梁抚臂恨声道:“唐家?” 这女子点点头,道:“唐方。” “唐方!”忍不住过去要握她的手。 唐方也情不自禁伸出手来让他握,旭日已成晨曦,水气满散,日暖水清,红桥媛媛,他们的情感自然得就像青天白日,水映亭云。 萧秋水还是忍不住叫道:“二弟!三弟!你们都来了呵!你们都来了呵!” 左丘超然道:“只要不死,自然都来了。” 邓玉函也笑道:“来得还算及时。” 唐方忽然道:“这三人,杀还是不杀?” 萧秋水怔了,道:“当然不杀。” 唐方笑道:“为何不杀?” 萧秋水搔搔头道:“好像…好像是因为…因为刚才他们也没有杀我…不,不不不不,我太高兴了,高兴得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,连理由都不知道了…” 唐方笑道:“我知道了…”又向登雕梁道:“你走吧!” 萧秋水忍不住问了一句:“你…你真的放了他?”唐方回眸道:“你说不杀,我就不杀。” 然后她忽然脸飞红了起来,那红彩就如晨晕一般自然,自然得像绿,漂亮得像红,处处皆是风景。 唐方悠悠又道:“其实要不是登兄专注出剑要杀萧兄,我还绝对不能出手就伤得了登兄。” 登雕梁赧然道:“唐姑娘,你这一刀我也许接得下,但登某也知接不下你下一刀。” 左丘超然也笑道:“温老弟,我的擒拿手要不是先发制人,先钳制住你长剑,恐怕胜负迄今尚未分哩。” 温艳阳脸红了一红,道:“以一对一,我非你之敌。” 邓玉函没有说话,只是缓缓地收了剑,向江秀音长揖了一下。 江秀音回头就走。 萧秋水忙道:“承蒙三位适才不杀之恩,今后两不相欠。三位亦知,我两位拜弟及唐姑娘已经到来,三位要杀我等绝无希望。三位器识、胸襟、品格,都属上乘,为何要附蛆到底,而不弃暗投明?大义灭亲,乃大侠之勇!惟举世浊流,君等何不仗仙乐清耳,亦清人世?此次别后,或再追狙,在下等亦无怨态。然三位恩怨分明,胜败不狎,乃真君子也,为何不扬名立世,替江湖上清出一条坦荡之道:何苦甘心附丽权魔,自败身名于百世?!” 温艳阳听得这番话,年轻的目中一片茫然;登雕梁却长揖到地,也不打话,返身便行,终在远处消失。 他们又重逢了! 阳光满地,风动叶摇,红亭绿瓦,简直像婉丽的国画一般。 你想他们该有多高兴? 可是他们不能光只是高兴,前路茫茫,还在等着他们四人去披荆斩棘。 所以他们欢笑、互问、畅谈,然后: 继续向前走。 第十回 笑饮一杯酒·杀人都市中 五月十六。 六龙生气,大明天恩。 忌:出行动土安葬。 初七己亥木危制亢。 宜:结网取鱼。 游祸天地横天朱雀。 冲煞二十六西。 穿过四川省,即进入贵州。 到了贵州,他们意欲取道黄果飞瀑,渡乌江,不久即可进入广西省。 入广西,就可以到桂林。 抵桂林,就可以见着孟相逢、萧易人、萧开雁、唐朋、唐刚、邓玉平…可是真的那般顺利么?桂林的浣花分舵,真的有这般平静么? ------------ 第26章 … 这日,他们来到了贵州甲秀楼。 一路平安,但心中,却是惴惴不安。 所幸他们是天性乐观的人,何况,他们又在一起,虽然心急如焚,但心里还是很快乐,就算天塌下来,也一样当作被盖取暖。 水从碧玉环中出, 人在青莲瓣里行。 南明河上,就是名闻天下的甲秀楼。 甲秀楼,真是甲秀天下,横跨河上还有一道霁虹桥,登楼眺望,前临芳杜洲,北接浮玉桥,南临万佛寺、翠微阁,菁华汇集,美不胜收。 他们一行四人,就在甲秀楼充饥,因事急如燃眉,也无心赏景,只偶尔开几句玩笑罢了。 霁虹桥上,可以看见光采夺目的甲秀楼,亦可以俯望南明河的浅浅清流。 他们四人走过。 邓玉函说:“我饿了。” 左丘超然笑道:“人家的传奇里,侠客们都是高来高去,银两花不尽,肚子不会饿,可是我们…” “嘿…肚子吱咕叫,银两又在突围时掉光了,哈!哈!”说到无奈,只好干笑几声。 萧秋水淡淡地道:“难怪我们的遭遇,不会被录在传记里了。” 唐方忽然激动地道:“不,你们一定会被记下来,”一大家站住,错愕地望着她:“你们少年时就敢惹权力帮,冲出剑庐求援,对三才剑客饶而不杀,身上连一个钱也没有,还上甲秀楼大吃…”唐方眼神里充满着光采,炽烈地道:“你们这些虽然不像故事中的大侠、侠女,但是你们更亲切、更真实、更人间…… 大家都怔住了。邓玉函忍不住道:“唐方,难得你相处时短,却这般了解我们…江湖上却有不少人说我们是无行浪子哩。” 萧秋水却柔声道:“唐方,我们被记下,那你也将被记下。” 唐方抿嘴一笑,终于忍不住要笑个痛快,就像一朵花绽放,尽是芳心可可。 左丘超然接道:“好。从今以后,我们都不叫唐姑娘了,要直呼你唐方罗!” 唐方笑道:“这当然。嗯,听说除康劫生外,你们另外的好兄弟,铁星月与邱南顾也要来吗?” 邓玉函道:“正是。可是他们向不失约,而今未至,很可能是遭了权力帮的…” 左丘超然接道:“不。我在放走劫生前有一条件,就是问明老铁和小邱的下落。据说是他们三次想自外攻入,但皆被挡了下来,之后生死不明了…” 萧秋水长叹道:“老铁莽直冲动,但愿小邱能制住他的野性。” 左丘超然却摇首道:“可惜小邱也是疯疯癫癫的。” 唐方侧旨问道:“听说你们对铁星月及邱南顾的感情,似乎比劫生要好?” 萧秋水、左丘超然、邓玉函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道:“要好多了!” 左丘超然笑道:“老铁最喜欢放屁…” 邓玉函笑道:“小邱什么都好,却是怕鬼…” 萧秋水忍不住也笑道:“他们俩,真是一对活宝。有他们在的地方,天下大乱!” 他们谈笑着走进甲秀楼,叫了几道小菜,大嚼起来。 甲秀楼本是名楼,是风景而不是饭店,但有钱有势的人却把它买了下来,换上个招牌,在这儿吃东西,自然都会贵一些,他们没有钱,但唐方从发上摘下了一枚金钗,这金钗价值不菲,何况金钗上还刻有一个小小的“唐”字。 唐家的东西都是值得人信赖的。 奇怪的是这家店子的招牌竟空白无一字。 萧秋水、唐方、左丘超然、邓玉函四人走进了甲秀楼,叫过了菜,菜送上来的时候,萧秋水就要起筷,然而唐方却阻止了他,做了一件事。 就是摘取发上的银针,在每道菜里沾了一沾。 唐方的发上饰有银针金钗。金钗可以作暗器,银针则探毒。 菜里没有毒。 萧秋水道:“唐姑娘真是心细如发,三才剑客既截击我于桂湖,这一路上去桂林,绝不可能平静无波的,真的还是小心点儿好。” 左丘超然慢条斯理道:“百毒神魔的嫡传弟子与一洞神魔座下的四个宝贝,只怕也会跟上来。” 邓玉函冷笑道:“不怕他不来,要是南宫松篁来,说什么我也把他诛之于剑下!” 唐方悠然道:“这些人还不怎样,要是康出渔、沙千灯等来了。倒是不易应付。” 萧秋水道:“不过要是他们追来了,也等于是替浣花派引开了部分强敌。” 四人吃吃谈谈,日正午阳,恬静如画。 这时一位伙计走了近来,脚下似给痰盂绊了绊,身子砰地撞在萧秋水等人的台角上,手也立时砰地按在桌子上! 萧秋水眼尖,喝道:“此人易容!” 那人长身而起,倒窜出去! 他倒窜的身形恰好闪过萧秋水一剑! 可是却闪不过左丘超然的手。 左丘超然一手揪住他的衣领,虎爪抓脸! 那人竭力一闪,一张脸皮竟被抓了下来,跟着“嘶”地一声,那人衣领撕破,翻身而出,正要抢出窗外。 窗外是南明河! 萧秋水的母亲是孙慧珊。 孙慧珊家学渊源,父亲是当今十字剑派之老掌门十字慧剑孙天庭,母亲则是天下易容大家“慕容、上官、费”中排行第三的费宫娥。 孙慧珊虽是女子,但却喜弄枪玩刀,对十字慧剑练得直追孙天庭,然对母亲之易容术,却不感兴趣。 孙天庭自是高兴得笑呵呵,费宫娥却无可奈何,虽则如此,萧夫人孙慧珊的易容术,亦有她母亲的二三成本领,这二三成本领,在江湖上已是了不得、不得了的了,至少可以把“九天十地、十九人魔”中的康出渔、沙千灯、孔扬秦也骗倒,以为阴阳剑张临意复活了。 萧秋水是磊落男子,不喜易容,易容本领,根本没学,对浣花派的剑法,却自有悟性,也自创一格。 他自幼聪颖,性格好奇,且耳濡目染下,对易容术也颇晓些微,虽只有母亲的一二成本领,但天下三大易容高手的子弟,还会差到哪里去?他这一下本领,至少必远在一般宵小易容术之上。 所以那伙计行来时,他本不甚觉意,但待那人一摔,他立时警觉。立时瞥见此人耳角有一道黏痕,便叫了起来,要大家小心,那人一逃,即作贼心虚,他便立时出剑! 原来一般不精之易容术,耳际颈边总留一道缝痕,萧秋水懂得易容,自然一看就给他看出来了。 萧秋水一出手,第二个出手的就是左丘超然。 擒拿手本就要求反应快,快得像自然一般,因为擒拿的时候,要制胜于人,则必须比意识还快,不但运用到潜意识,甚至要无意识的时候也一样可以制人于死地才算到家。 所以练擒拿手的人,一招一式,无不练习千百遍,但这点在左丘超然来说,每招每式,从小到大,莫不练过十万遍以上。 甚至一个细节、一根指头、一个姿态,也是要苦学,因为擒拿手看来握拿之间便能制人,但如遇到高手,你不通变化,只求一招一式硬使,那等于是送上前去挨揍而已。 来人虽扯破衣衫,脱身而逃,但脸上易容,也给撕了下来,这人翻身就要出去,这时扑面阳光,湖清水明,只听邓玉函叫道:“南宫松篁!” 南宫松篁! 百毒神魔华孤坟的嫡传弟子:南宫松篁! 华孤坟被唐门唐大所杀,但唐大因一时大意,为毒所制,却死于康出渔和辛虎丘的暗杀,也可以说是间接死于华孤坟之手的。 唐大倒下后,邓玉函曾与南宫松篁对峙过,差一些就着了南宫松篁的道儿。 想起那一场对峙,邓玉函犹有余悸,对南宫松篁,却是化了灰也识得他! 在认出来的同时,邓玉函就出了剑! 南宫松篁一旦被认出来,立即就逃,连毒也不及施放! 他避过萧秋水一剑,挣脱左丘超然的双手,立即掠出窗外。 长空幻起一道血箭。 南宫松篁显然已中剑。 南宫松篁要落到霁虹桥上,然而却失足坠入河中。 清澈的流水,立即冒上一股红泉。 然后唐方就出手了。 唐家的女子素来不会妇人之仁到放虎归山的。 唐方如燕子一般,掠过蓝天,自上而下,打出了几点一闪而没的黑点,射入了河中,然后巧妙地一侧,如燕子剪翅一般。又飞回甲秀楼中。 河里冒出的不是一道血泉,而是五六股殷红涌上。 谁都知道,在这世界上,再也没有,没有南宫松篁这个人了。 唐方轻盈地坐了下来,萧秋水叹了一声,道:“我现在才真正感受到‘笑饮一杯酒,杀人都市中’的滋味。以前以为这是豪迈行止,后来想及被杀者的心情,却又是另一般滋味,死者的悲落却造成了杀人者的意气风发。唉!” 邓玉函沉默了一会,道:“不过南宫松篁这种人,确实该死。” 左丘超然道:“快快吃吧,吃饱了好赶路,早日到桂林,早日好。” 唐方摇首笑道:“你们吃吧,我已饱了。” 三人又吃了一些,冷听一人笑道:“吃吧,吃吧,再吃多一些,黄泉路,路不远,宁作饱死,不做饿鬼。” 萧秋水等人吃一惊,只见对面桌上,坐了一位彪形大汉,足有七尺高,一身肌肉隆起,瞪目虬髯,却正在冷笑着,一面拿出了两根细针。 原来萧秋水等人,一进来就已看见此人,此人虽牛高马大,但在真正的武林中人眼中,体积的庞大是毫不足道的,越是高手,容态反而越是平凡。 而今这大汉并不使萧秋水等人吃惊,吃惊的是他取出两根细针,分左右手握着,显然就是他的武器。 一个这般彪形大汉的武器居然是一双绣花针,这就不平凡了。 唐方思想起一人,失声道:“‘不见天日’柳有孔:柳双洞?” 大汉暴笑道:“不见天日,就是本人,哈哈哈哈…我这双绣花针,不绣鸳鸯不绣花,只刺瞎子两个洞,好姑娘,我把他们几个刺成瞎子后,再来跟你抵死缠绵…” 唐方脸色怒白,双肩一牵,立即就要发出暗器,但背后陡然响起一阵巨大的风声,其中夹杂着一丝尖锐的厉声,狂袭而来! 萧秋水没有出手。 邓玉函也没有出手。 ------------ 第27章 连左丘超然也不动手。 为什么?! 唐方来不及施放暗器,前有桌子,后有暗袭,飞身而起,柳双洞的双根针闪电般在她“环跳”、“四白”二穴刺了一下,唐方就摔倒下去。 唐方跌在地上,秀发如云,铺在地上,柳双洞竟看得痴了。唐方倒下去才看见背后暗算她的人。 一个商贾打扮的胖子,拿着一根长棍,奇怪的是长棍起端比一般的棍子都粗,如碗口般大,但棍子很长,愈到尖端愈细,到最后细如牛毛一般。 这根棒子可以使出棍法,但亦可以当作剑使。 拿这种武器的人,武林中只有一个人,就是“咽喉穿洞”钟无离:钟一窟! 柳有孔、钟无离是“一洞神魔”左常生座下两员大将。 左常生是肚子一个大洞,他以这点残缺来杀人,所以外号称作“一洞神魔”。 然而他手边这两员哼哈二将,柳有孔与钟无离,都是要人穿洞,眼睛穿洞及咽喉破洞,所以又名柳双洞与钟一窟,都是武林中极其可怕的辣手人物。 唐方料不到还有权力帮的人在店里,是因为她料不到权力帮的人竟眼看南宫松篁被杀而袖手不救。 以唐方的武功,纵受暗算,两方夹击,也不致于败于顷刻,这更是因为她料不到萧秋水、左丘超然、邓玉函等,竟没有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牵制住这两个恶客! 为什么他们不出手? 唐方知道时已经迟了。 因为她也看见了萧秋水、左丘超然、邓玉函他们。 他们已倒了下去,手不能动,口不能言,但眼神是急切的、焦虑的。 为什么他们会倒下去呢? 一想到这点,唐方就明白了。 那一拍,南宫松篁迫近桌子时假装摔倒前的一拍。 这一拍,已在菜肴中布下了毒。 却惟独唐方未吃,其他吃的人都中了毒。 唐方这时气得简直要哭了,但她紧咬着唇,咬得下唇都白了,就是不哭。 多年唐家的教育告诉她:要坚强,不能在敌人面前哭。 所以她不哭。 钟无离的第一句话是得意非凡、狂妄自大的,但确也解了唐方心中的疑团。 “你们虽杀得了南宫松篁,却不料他一拍间下了毒,他料不到我们见死不救,却造成我们的得手,因你们中毒!哈哈哈哈…” 柳有孔也妄笑道:“你知道这是什么毒?其实没什么!就是软麻散,你们现在,嘿,有脚,不能走,有手,不能打,有口,不能言。越轻的毒越易下,凭南宫松篁那死鬼,一拍间也不能下什么重毒!嘿,嘿,嘿!” 钟无离也笑得意十分:“而且这种毒啊,药力只盏茶的时间,就消失了,但我们呢?哪--”一俯身,一探手,转眼间封了萧秋水“哑穴”、“渊液穴”、“京门穴”、“大椎穴”,再回头,照板照眼地也点了左丘超然的穴道,那边的柳有孔也点了邓玉函的穴道,接道: “眼看你们功力恢复,但又被我们点了穴道,还是不能动、不能打、不能叫、不能生、不能死,哈哈哈哈…” 笑声一敛,又道:“其实你们怎样都逃不出我们手掌的,就算逃得过这一关,下一关我们帮里的神君出手,你们怎逃得了!哈!哈哈!” 钟无离扬扬铁杵,又加了一句:“而我们要你们怎样,你们就得怎样,哈哈哈…” 柳有孔一双怪眼,打量着唐方,眯眼笑道:“尤其是这位如花似雪的大姑娘嘛--”忽见唐方脸色煞白,一双清水分明的眼睛大现杀机,美丽得让人动心中竟隐透俏杀,不禁一噎,竟说不下去,却侧首见萧秋水望来,嘴唇溢血的,显然因怒极而齿噬及唇,以致沾出血来,柳有孔勃然大怒:“好!你这臭小子敢看我不顺眼,我就要挖你双眼!” 说着一步过去,提针便刺! 这一刺,就要把萧秋水刺成一个脸上有两个血洞的瞎子! 忽听楼下有人大声道:“我们一直攻不进去,真他妈的憋气死了!” 另一人声音甚是尖锐,道:“死了死了,又不见得你真的死了!” 这两声对话语音宛若破锣,人仍在霁虹桥上,但语音如在楼上,简直像打钟敲鼓一般,钟无离、柳有孔二人对望一眼,迅速地行动起来,一连拖了七八面桌布,然后把萧、左丘、邓、唐四人踢到一张桌底下,用桌布盖了起来,又压放几张凳子之类的东西,就像这间茶楼上摆置贮物的地方。 钟无离压低声道:“你们暂且待着,我们看清楚对方来路后,做掉他们,再与你们乐。” 四人在桌底下挤在一起,心中无限凄苦。唐方恰巧头枕在萧秋水胸前,发丝如雪,幽香若兰,萧秋水心中一荡,忙敛定心神,暗骂自己:这是生死关头,岂可如此轻薄!顿感无限赧然。 这时楼下的人又说话了:“咦,这里有座茶楼。” 另一人没好气道:“瞎的呀你!这偌大座楼,现在才看到!” 原先那声音粗重的人道:“嘿!我也是早看到了呀!只是故意就说话给你听罢了!我还知道这楼叫做什么呢!叫做甲秀楼!” 第二个声音尖锐的人怪叫道:“当然知道叫什么楼了!大大个‘甲秀楼’写在上面,三里以外也看见啦!叫做甲秀楼!” 那粗声大汉怒道:“我又不是说给你听!” 那尖声大汉反驳:“那这里又没有别人,你是说给鬼听了!” 粗声大汉道:“那边有条狗,我是说给狗听!” 尖声大汉道:“哦!你会讲狗话,一定是狗了!” 粗声大汉道:“我现在就对着狗讲话!” 尖声大汉道:“这狗话跟人话倒蛮像的嘛!” 粗声大汉怒道:“放屁!” 尖声大汉也叱道:“你放狗屁!” 粗声大汉不可抑:“狗放屁!” 尖声大汉怒极:“你屁放狗!” 忽然一阵静默,粗声大汉竟抢天呼地地笑了起来,一笑不可抑,大家都觉纳闷,只听那尖声大汉没好气地道:“他妈的!笑什么笑!笑你没有嘴巴啊?!” 那粗声大汉像笑得接不上气,边喘边道:“哈…你…你输了…哈哈哈…” 尖声大汉忍无可忍,怒喝一声,这声音把远在楼上,但因穴道被封,无法运功的四人,震得跳了一跳,可见这大汉内功之精深。 “我有什么输?!你说!你说!!你快给我他妈的说!” 那粗声大汉在尖声大汉喝时,依然笑得死去活来,把对方喝问,置之惘外,此刻忍笑喘道:“哈…屁…屁哪里可以放…放狗…你说错话了。我们说过…哈哈哈…骂架可以,但无理不可以…你…你刚才就全无道理…哈…所以你输了…哈哈…” 尖声大汉忽然大笑起来,笑得天惊动地,连楼上的柳双洞,钟一窟也变了脸色。 这次轮到粗声大汉笑不出了,怔怔地望了一会,跺足怒道:“你笑什么?!”尖声大汉径自在笑,粗声大汉忽然怒喝一声,呼地打出一拳,尖声大汉声音陡止,也呼地打出一拳,人听“蓬”地一声。两人一时都笑不出。 这下楼上的钟、柳二人,相觑了一眼,手上的兵器不禁都紧了紧,从刚才两名大汉对打一拳的拳风中,可以得知这两人拳势之霸道,真可说是无坚不摧! 只听尖声大汉怒道:“我为什么不可以笑!” 粗声大汉暴躁地道:“因为你没有理由笑,我笑就可以!” 尖声大汉诧而问道:“为什么你笑就可以?” 粗声大汉嘿嘿笑道:“因为我有理由笑啊,蠢材!” 尖声大汉怒道:“我当然也有理由笑啊!” 粗声大汉奇道:“你已经输了,哪里有理由可笑?!” 尖声大汉哼声道:“谁说的?!屁明明可以放狗,不信,我放给你看!” 粗声大汉嘿声道:“屁哪里可以看的!又不是脱裤子放屁!” 尖声大汉怪声道:“那你不看,可以听啊,请君为我倾耳听,听好了啊--?” 说到这里,忽然“蓬”地一声,然而这声音又有点像“汪”地一声,像一只睡着的狗忽被人脚一踢起,闷曝起来一般,然后声音之大,他们人还在霁虹桥端,甲秀楼上却清晰可闻。 唐方虽身在险境,听来都不觉好笑,这两人怎么如此憨直,说放就放,相隔如此之远,犹闻巨声,如在面前,那还得了?她游目可以看见萧秋水、左丘超然、邓玉函几人,虽无法语言,亦无法动弹,却看见萧、左丘、邓等人目中,却有一种很奇怪的神色。 这眼神似有笑意,又有欣慰,既发神采,又是焦急,更像有莫大的喜悦,要告诉她什么,但偏偏又就不出话来。 唐方百思不得其解,但又无法询问,但见三人似十分留意楼下那两个莽汉的对话。 唐方不禁也留神地听下去。 只听那粗声大汉怪叫一一声,捏着鼻子直嚷嚷道:“好臭,他妈的好臭!” 那尖声大汉笑道:“岂敢,岂敢,天下放屁第一臭者,是屁王,不是我。” 粗声大汉一呆,问道:“谁是屁王?” 尖声大汉笑道:“屁王铁星月,就是阁下你啊。” 那粗声大汉不怒反而笑道:“这还差不多,铁咀鸡邱南顾。斗口你还可以,但要论放屁,你还不是我对手。” 尖声大汉笑道:“这点当然。” 唐方心中一亮。 她现在终于了解萧秋水等人的眼神要告诉些什么了。 原来楼下的两人,就是。 铁星月! 邱南顾! 萧秋水的好兄弟! 萧秋水等人从唐方恍悟的眼神,也知道她了解了,所以眼色更是欣悦。 可是更令他们担心的是: 这鲁莽的铁星月与憨直的邱南顾,好像还不知道他们被擒在这里,然而钟一柳双二人在此以暗欺明,会不会使他们二人也同遭毒手呢? 只听邱南顾嘻笑道:“论放屁你可以称王,但论口才,则是我霸口邱南顾!…不过嘛,我放屁虽不如你,但却能放屁放出狗的声音来这点你该认了吧?” 铁星月怒道:“我承认你的确是屁放狗叫,但我也一样可以呀!我不但可以放出狗叫,还有猫叫、猪叫、鳄鱼叫、老鼠叫…你要不要听听?” 唐方只听得啼笑皆非,怎么这两人如此空话穷烦,幸好下面邱南顾已怪叫道:“别别别别…我最怕你放屁的了,这样好了,你对一半,呃,我对一半,一人一半,两不吃亏,好吧?” 铁星月不情愿似地沉吟了一会儿,终于道:“好吧…”忽发现狗爬树地的叫了起来,道:“喀,这楼原来是饭馆,怎么招牌是空白的?” 唐方一听,心中一喜,知道铁、邱二人,已经进入甲秀楼内了。 只听邱南顾却道:“空白招牌,不行,让我上去摘下来看看…”只听一阵衣袂之声,又落到地上,落地十分沉重,但起落间足有四五丈,居然如此迅捷,邱南顾轻功之快急亦可想而知,柳双洞、钟一窟二人脸色又变了变: ------------ 第28章 只听铁星月直着嗓子念:“…力…什么…欢…又不是欢…什么力…什么居…” 邱南顾怒道:“什么‘欢力居’,这个是‘权’字!‘权’字都不认得!” 铁星月抗声道:“岂有此理,谁叫他的楷书写得那么乱,不会写字!” 邱南顾反问道:“谁说是楷书了?” 铁星月怪叫道:“哈!不是楷书是什么?四书啊?篆书啊?经书啊?” 邱南顾道:“放屁!是草书!” 铁星月反问道:“谁说放屁是草书?屁是屁,书是书,你只能放屁,难道能放书?这次你放屁能放出一本四书五经来,我就服了你。” 这二人夹缠不清,强词夺理,听得柳有孔、钟无离二人头晕,萧秋水等人若不是穴道被制早已笑得满地滚,但回心一想:自己来时,确也会看见空白的招牌,却不似铁星月、邱南顾二人真的扯下来察看,若他们先看见招牌背面有字,而且是“权力帮”,当然会有所戒备,不致遭了暗算。 能把甲秀楼买下来开茶楼食馆的人,除了“权力帮”的钱多势盛外,有谁能够呢? 秋水等直痛恨自己的疏忽大意,然而听来铁星月、邱南顾两个宝贝好象完全觉察不出什么,还大摇大摆地上了楼。 说话如雷,放屁巨响,出手如电,轻功如鸟,这四件事,早已令钟无离、柳有孔下了杀心。 萧秋水等人是塞在桌底,上面压满了凳子、桌布,甚至还有扫帚与垃圾斗,但在底下的一个缝隙里,依然可以望出去,看见钟、柳二人的双脚,以及那把楼梯踏得咯登作响,大步上来的两个人。 首先出现的是头。 唐方好奇地望过去,只见两颗很奇怪的人头。 一是彪形大汉,却有一颗很小的头,像瓜子一样,贴在脖子上。 一是较瘦小却精悍的汉子,牙齿却突了出来,他却尽力抿嘴,就像鸟喙一般。 彪形大汉是说话粗声的汉子,大头人是尖声的,两人一面兴高采烈地骂着架,一面大步踏了上来。 这只是短短一瞥,也是给唐方的第一印象,这两人已经上了楼梯,从桌布缝隙望过去,楼上远处多了两双脚,两双鞋子,还破了一个洞,露出只脚趾头,脚趾头也破了个洞,唐方哪有见过这样的怪人,定睛看去,却见那脚趾头竟向自己转了转,招了招,唐方哪里见过此等怪事,真是给唬住了。 如鸟喙的彪形大汉是铁星月。 头大大的瘦小汉子是邱南顾。 这点唐方也记住了。 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牢牢记住萧秋水结义兄弟们的名字。 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个中因由。 只听铁星月没好气地道:“嗯?怎么有楼没有人?有菜没伙计的?’邱南顾却喜道:“哪哪哪,那儿不是有两个人吗?” 这时只见钟、柳二人的脚步移上去,钟一窟笑道:“这儿客人通常来的不多,今天尤其少,客官要吃什么?我是掌柜的,伙计不在,我也可以代弄几道好吃的。” 铁星月道:“我是饿扁了,总之有好吃的,全部拿来!” 钟无离恭卑地道:“是是是。” 邱南顾却道:“喂,掌柜的,旁边是你的伙计吗?” 钟无离却道:“不是不是,这是我弟弟…” 邱南顾道:“赫!怎么他这么凶神恶煞!” 钟无离道:“唉呀客官有所不知,我弟弟他是个白痴…” 邱南顾道:“白痴?” 钟无离叹道:“是呀。他小时也喜欢弄枪舞棍,有次遇到个武林高手,就把他打成了白痴,傻里巴巴的,简直成了人头猪脑,哎呀四肢发达、头脑简单啊,饭倒是吃不少哦。” 邱南顾奇道:“打成白痴?好高的武功!” 铁星月不屑道:“那有什么了不起,我有一次与人交手,把那人打成一口猪!” 邱南顾道:“一口猪!哪里会把一个人打成一口猪!” 铁星月洋洋得意道:“好简单哦!打到他满地爬,满街叫,当场拉屎,不是猪是什么? 是邱铁口么?!” 邱南顾虎地吼了回去:“你真他妈的老子又没惹你,你干吗骂人是猪!” 铁星月胜了一着,倒是不理他,向钟无离道:“打他的人是谁?” 钟无离答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但那人是用指凿,打在我弟弟的眼盖上,他…他就这样子了。” 铁星月嘀咕道:“打在眼皮子上?那怎会这样子的呢?” 萧秋水听到这里,猛地想起一事,心中暗叫不妙,十分焦急,无奈又叫不出、动不得。 钟无离会不会故意引铁星月、邱南顾去检查柳有孔的眼睛,而柳有孔的双针-- 柳有孔的双针! 眼睛! 萧秋水急得额上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,唐方见了,也感觉出生死一发;徒呼奈何! 这时只听铁星月那莽夫果然道:“怎么会这样子?让我看看!” 只见那破鞋子走两步,贴另一双鞋子而立,两人相距之近,真是“鼻可相触,萧秋水的一颗心,几乎要跳出了口腔。 忽听邱南顾道:“为什么要让你看,你以为你是大夫啊?让我看…去!…来,眼皮子翻翻…” 萧秋水从缝隙望出去,只见原来那双破鞋子跄跄踉踉退了五六步,原先立足的地方又换了一双破鞋子,敢情是邱南顾推开了铁星月,他自己却抢着上前去探看。 蠢材啊!蠢啊!萧秋水心中又急又愤,心中忍不住大骂! 只听铁星月怒道:“你干嘛推人?!你难道治得好他!”只见那双破鞋已经踮高了脚,显然正在翻柳有孔的眼皮,凝神注视。 这时忽听“呼噜”一声,接着“嗤”之声破空。便是铁星月的狂吼与邱南顾的怪喝! 他们果然动上了手! “呼噜”是钟无离铁杵的声音。 “嗤”则是柳有孔双针的声音。 第十一回 铁星月与邱南顾 地上的脚步速交错起来,时急止时迅动,以及搏斗声与怒吼。 --他们怎么了?他们怎么了: --铁星月啊!邱南顾啊,你们究竟怎么了?! 遇险了! 钟无离先出的手! 十一尺长的铁杵,趁铁星月往后的时候,呼噜地疾刺了出去,然而重要的是“嗤”地一声! 这“嗤”地一声,是铁杵前端部分破空之声,真正可怕的不是杵柄的力量,而是这辛辣、迅疾的一刺! “呼噜”是钟无离长杵带起的声音,“嗤”才是杵端那一下急刺! 急刺铁星月后颈! 铁星月一闻声,立时回头,那一刺,等于是刺向他咽喉! 杵长,刺急,按理说铁星月怎么都避不开去。 可是铁星月不避? 他只做了一件事: 他一拳打了出去! “崩”! 血肉的拳头击在刺尖之上,竟发出金石之声! 更令钟无离大惊的是:铁刺被击断了! 铁星月似一点也不痛,另一只拳头已飞了过来: 因为惊愕,钟无离竟避不过这一拳,“蓬”地被打飞出来,天旋地转,天乌地暗,天惊地动,向后倒飞,“砰”地撞飞一张桌子,两张凳子,最后撞在那藏萧秋水、唐方左丘超然、邓玉函的桌子上! “哗啦啦”…一阵乱响,所有的东西都塌了下来,白桌布扯裂,露出了萧秋水等… 钟无离一出手,柳有孔也出手了! 柳有孔出手更快,但他的双针为何没发出声音? 因为发不出声音。 邱南顾似也料不到一个彪形大汉会使的是两口针,又因离得太近,难以相拒,竟做了一件事:一把抱住柳有孔。 拦腰抱住柳有孔,柳有孔的双手,也挣脱不出来。 两人就这样对瞪着,一时都呆住了。 邱南顾强笑着打招呼道:“嗨,你好。” 两人脸本来贴得极近,而今简直是鼻唇相接了,柳有孔青了脸色,怒叱:“你…” 邱南顾笑嘻嘻地道:“没办法,我不能松手,一松手你一定会刺瞎我双眼:嘟嘟嘟,现在脸贴脸,两个大男人,多难看啊!真是,我都叫你不要用这种招式嘞!” 柳有孔又气又怒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 邱南顾嘻皮笑脸道:“你很气是不是?唉呀,想暗算我们啊,我们其实一过霁虹桥,便知不妙,怎么河里一个地方的鱼全翻了肚子,一定有毒,这是当旺时分,茶楼上怎么没有人,只有你们两个怪物?” “招牌上明明写的是‘权力居’,你当我们傻的呀?还想不到跟‘权力帮’有关系么? 我们心里倒是早有防备啦!蠢才!” 柳有孔怒吼一声,拼命力挣,两人相距已无缝隙,柳有孔双臂使针已至半途,性命交关,邱南顾也死命抱住,哪敢放松? ------------ 第29章 --听到这里,唐方才知道这两个邋里邋遢的莽汉,居然是粗中有细的豪杰。 --也明白了铁星月、邱南顾二人,何以接得下柳双洞、钟一窟二人的狙击。 --南明河中的死鱼,显然是因为南宫松篁的尸首:这百毒神魔之弟子,死在河中,还是可以毒死了河中无辜的鱼群,令人不寒而栗。 桌椅翻倒,布裂人现,却听铁星月大喜怪叫道:“哈!哇!妈妈喊哩唱呀!哈!唿唿! 你们啊原来在这里!嘻!你们好哇!” 然后一个劲儿地冲过来,抓住萧秋水使劲地摇个不停道:“妈妈的!老大好!好久不见了哇!” 然后又抓住左丘超然就是一拳,再给邓玉函一脚,一面欢叫道:“死老二,鬼老三,哈哈!我们又见着了!” 就着又走向唐方。唐方差点没给吓晕过去了。铁星月却皱眉摇了摇头道:“奇怪?这标致的妞怎么没见过?”又抓住萧秋水打了一拳哇哇叫道:“好哇!居然有个叮当啦,也不告诉我老人家!” 这下可惨了,原来萧秋水、唐方、左丘超然、邓玉函的穴道被封,铁星月兴奋过度,居然没有看出来,萧秋水惨在不能言语,真是哑子吃黄莲,有苦说不出。 铁星月径自兴奋,大声呼叫道:“喂!喂!死铁口!老大他们来啦!哇哈哈!乐死我了--” 却猛见一人乌着脸自破碗烂凳中站了起来,原来是鼻血长流的钟一窟。 铁星月奋然叫道:“好哇!你还没有死啊!来来来,我再补你两拳。” 飞奔着过去,钟无离大叫一声,一杵打下去,铁星月兴奋过度,竟忘了闪避,钟无离本已伤,功力大减,却听“碰”的一声,铁杵打在铁星月背上,铁杵竟弯成半月形,铁星月闷哼一声,竟然没事,还一把抢过铁杵,一口咬了下去! 这一下大家都看呆了。 却听“崩”的一声,铁杵竟给他咬了一个缺口! 只听铁星月躁道:“妈妈的,居然咬不断!”竟发狂地把铁杵往身上、腰间、臂上、腿间,又拗又缠,那十一尺长的铁杵立时变成了棉花糖一般,卷成一圈又圈,拗成一段又一段。 这下不但萧秋水他们看呆了,就连钟无离也怔住了,铁星月拗罢铁杵,抬头看见他,大吼一声:“哈!你还在呀,小老弟--” 钟无离吓得三魄去了五魂,怪叫一声:“妈妈呀--”火烧屁股似的,没命似地飞跑,铁星月也一面叫:“喂喂喂别走--”一面没命似地追! 一追一逃,两人在甲秀楼上,顷刻间绕了几十个圈。 左丘超然白了脸,邓玉函青了脸。 铁星月那一拳和那一脚,对无法运功抵御的左丘超然与邓玉函来说,实在不是好受的。 萧秋水当然也不好受。 那边的邱南顾与柳有孔,也分出了“胜”“负”。 柳有孔既挣不脱,邱南顾也腾不出手,柳有孔挣得一脸通红,忍不住骂道:“去你妈的!” 邱南顾却光火了,“我妈妈又没犯你,干吗骂我妈妈!” 一张口,就咬了过去! 这一下,柳有孔也没有料到,这一口,就咬个正着。 柳有孔的鼻尖,竟给邱南顾这一口噬了下来。 柳有孔惨嚎一声,疼痛难当,也不知哪来的力气,一头就向邱南顾脸上顶了过去。 邱南顾也猝不及防,挨了一记,双手一松,退了三四步,又要冲来! 柳有孔虽然痛不欲生,但他体格魁梧,又足智多谋临危不乱,“嗤嗤”弹出双针! 这双针不是攻向邱南顾,因为他知道,以邱南顾武功身手,这双针是威吓不了他的。 这双针是射向萧秋水这边的唐方与邓玉函的。 攻其必救! 他已看出萧秋水等人与邱南顾等之感情非同凡响,而萧秋水等人穴道被封制,飞针射向他们,邱南顾必抢身去救,却没料到,邱南顾、铁星月二人,是大事细心、小节粗心的莽汉。 这两口飞针射向唐方与邓玉函,邱南顾根本不顾。 有什么好顾?!邱南顾心忖:萧秋水他们才不会连两根小小的飞针都是躲避不了! 这飞针飞起时他同时飞起,柳有孔捂住鼻子,断未料到邱南顾又到了他面前,打出一记鹤咀锄! 这一记“鹤咀锄”虽没真要了柳有孔的命,但也真的要了柳有孔一只眼! 柳有孔惨叫一声,翻身穿窗,飞坠落河,邱南顾也不穷追,但十分得意。 此番柳有孔虽未丧命,但在以后的《神州奇侠》故事中再出现时,他是名符其实的“柳有孔”,而且是活脱脱的“柳双洞”,鼻子一个洞。眼睛一个洞! 飞针极快,双双掠过铁星月前面。 铁星月本可双手接住,但他正忙着揍人。 原来他追钟无离不到,追了十一二个圈,兴味索然。鞋子又破了大洞,脚板全伸了出来。他蹲下来要套好鞋子,却正在穿时,“呼”地一个人一脚踩在他背上,铁星月大怒,一挺身,仓皇间也摔了一个大跤,在地上打了一个照面:原来就是钟无离! 原来铁星月蹲下去穿扎鞋子,钟无离脸部痛极,以为铁星月还在追他,失心丧魄,乱跑一场,竟已跑了一个大圈,看不清楚,恰好撞到铁星月,跌了一大跤,猛见又是这天神般壮汉,真是唬得傻了! 铁星月一见,简直是元宝天上掉,老实不客气,一连七八拳,擂在这钟无离肚子上,钟无离开始还接了三四拳,到了后几拳,劲道之重,压力之大,简直接不下了,“蓬蓬蓬”打在腹间,真是痛得死去活来,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,竟一把推开铁星月,亦翻窗出去,落入河中去了! 铁星月揍得痛快,得意异常。 钟无离此番虽得不死,但全身骨头欲裂,待下回出现于《神州奇侠》中,鼻梁都凹了进去,正是铁星月揍的,也恰合了他的外号:“钟一窟”。 两枚飞针,就在铁星月揽着钟无离猛揍时过。 两枚小小的飞针?铁星月才不管呢! 然而这两枚小小的飞针,却是致命的飞针! 一枚飞向唐方的“人中穴”! 一枚飞向邓玉函的“眉心穴”! 夺命飞针! 飞针眼看就要取去唐方、邓玉函的性命,无人可救。 此时正是千钧一发,忽听一声暴喝,萧秋水忽然标了起来! 萧秋水可不及同时救两个人! 唐方在左,邓玉函在右,而两人相隔恰好比一人在中间而双手展开更阔一点,萧秋水救左,便救不得右;救得了右,却救不了左。 萧秋水立即跃起,把身子一横! 这一来,他形同横搁在唐方与邓玉函面前,头右足左,手掌与脚趾,刚好截住了飞针! 他双掌一拍,及时抓住了飞针,救了邓玉函,但他的脚就没那么灵活了,加上他穴道刚刚才冲破,运劲不上,所以就硬吃了一针,虽救了唐方,人也摔跌下来。 针嵌在腿肉里。 邓玉函眼中流露出感激。 左丘超然目中透露出敬佩。 唐方眼眸中隐中有泪影。 萧秋水的穴道当然也被封了,可是他怎样能在一发千钧间跃了起来相救呢? 原来萧秋水是自己冲破了被封的穴道。 唐方、邓玉函、左丘超然与萧秋水内力相仿,左丘超然练的是擒拿手,内功稍实一些,而萧秋水练的是浣花剑法,浣花剑派向来主张以气御剑,所以萧秋水的内息,又比左丘超然强一些。 这强一些儿,还不足以使萧秋水有能力自己冲开穴道。 原来萧秋水从开始到现在,就没有放弃过运内功冲开所封穴过的努力,加上铁星月那一拳,他硬受一击,却早有备,把外力转成内劲:铁星月的刚劲何等犀利,萧秋水转移调息,自然一冲就破。 这种内息转移法极是伤身,何况萧秋水一旦得脱,即全力营救所以更伤元气,而今又中了一针,脸色苍白,大口气地喘息了几下,即替左丘超然解开了穴道。 左丘超然一得以脱,指疾点,解开邓玉函、唐方穴道,唐方、邓玉函即扶住巍颤欲跌的萧秋水,这时四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,好像从阎罗殿前打了一转回来。这时,铁星月与邱南顾已打跑了柳有孔与钟一窟,也笑嘻嘻地走过来,左丘超然跟邓玉函一肚子火,忍不住都要发在这两个憨人的身上。 左丘超然、邓玉函也装作笑嘻嘻地走过去,唐方即扶住萧秋水。 邱南顾还笑道:“嘿,月来不见,老大怎地得了哮喘病啦?” 铁星月居然也笑道:“喂,刚才你们躺在那里,吃灰尘呀?” 左丘超然笑着握铁星月的双手道:“不是吃灰尘,而是请你吃拳头。” 邓玉函也拍拍邱南顾肩头笑道:“不止老大有病,你也有肚痛症哇。” 一说完,两人同时猝然挥拳,“蓬蓬”痛殴,左丘、邓二人与铁、邱二人是好朋友,早已知道铁、邱的要害破绽,两拳下去,两人猝不及防,痛弯了腰! 铁星月嘶声道:“妈的…打那么大力,你想死呀?!…唷…” 邱南顾嘎声道:“死人头!…你暗算本大爷…唷…王八蛋!” 邓玉函也怒道:“妈的,刚才你揍我们那么大力,现在得报大仇!” 邱南顾怪叫道:“我们见面礼向来是这样的呀!什么大不大力的?!” 左丘超然道:“我们是穴道皆被封锁,命在砧上,你们走过来,居然不解穴,由我们生死!哼!” 铁星月一脸精明地道:“那老大又怎么能动?!分明谎话!” 左丘超然怒道:“要不是老大藉你打的一拳,换劲冲穴,挺身挨针,咱们早都翘辫子咯,还等你们来救!” 铁星月、邱南顾这才想起来了,知事态严重,也不敢再辩了。 擞窈嗯聪藓薜氐溃骸奥璧模裉觳畹愀忝橇礁龊康昂λ懒耍 ? 铁星月哭丧着脸道:“我们…我们又怎么知道…知道你们穴道被制嘛…” 邓玉函恨声道“还说!--” 那边的萧秋水强笑着道:“算了。老铁和小邱今番来,毕竟是救咱们的性命,咱们应该感激多谢他们才是。” 邱南顾登时得意地道:“嘿嘿,对嘞,无论如何,我总算对你们都有救命之恩--咦--咦!你们原本不是在成都浣花萧家剑庐吗?怎会来这里?又给封住了穴道?” --铁星月、邱南顾确是武林中、江湖上铁铮铮的好汉,也是一等一侠义之士,但他们又憨又直,行事乖戾偏激,萧秋水自是知情。 这两人也因为兄弟们这种体谅,以后在武林中不知闹了多少笑话,闯了多少龙潭虎穴,渡过了多少血腥风雨。这两人,一直是一对活宝,在《神州奇侠》的故事里,一直到陈见鬼、秦疯八等人出来后,就更加相映成趣了,这且按下不表。 萧秋水虽脸色苍白,但依然笑问道:“老铁,小邱,看来你们的武功又有精进!” 其实萧秋水并不是看来的,而是想来的。 --铁星月铜皮铁骨,肯吃苦,胆子大,勇气过人,又不怕挨打敢拼命,脾气大!武功专走大开大杀一路,为人也大气大概,不过亦因无知,所以也有点古古怪怪、神神经经就是了。 ------------ 第30章 --邱南顾为人刁钻机智,惟恐天下不乱,一张铁口钢牙,最好管闲事,武功走奇门异道,待人泼辣烂缠,因为血气方刚,所以时亦疯疯癫癫,古灵精怪。 --邱南顾、铁星月二人武功虽好,萧秋水曾与他们交过手,邱铁二人武功略在左丘、邓二人之上,却仍在萧之下,而远不及唐。 --钟无离、柳有孔的武功,纵不如左丘与邓,亦相差不甚远,而今铁、邱二人能把钟、柳二人打跑,可见武功大有进境,只怕萧秋水亦未必能及。 --故此萧秋水料定在分手的这些日子里,铁星月、邱南顾二人武功必有奇遇精进。 --萧秋水是猜对了。 萧秋水这一句是没有含责备意思的话,所以铁星月、邱南顾等人十分乐意回答。 原来自萧秋水和他俩分手后,铁星月、邱甫顾顺便到桂林浣花剑派分局去拜见萧易人,这一方面是因为言谈间萧秋水对兄长的推崇,一方面是铁星月、邱南顾二人对萧易人的剽悍雄风早就心仪已久,亦想藉此拜会。 萧易人与他们亦一见如故,论及武艺,萧易人便指点铁星月,应发挥所长,既天生神力,刚勇无匹,何不苦练无坚不摧的拳法、世所无匹的气势?又劝邱南顾,既然机警敏捷,何不就以应变为主,令人意料不到,刁钻古怪的身法、绝技,可以出奇制胜? 铁星月与邱南顾都大觉有理,于是痛下决心,三个月的苦练,武功便发挥所长,已远超越过从前。 萧易人是武林间难得一见的奇材人杰,据说剑法已直追萧西楼,而对其他武艺,亦能妙悟明理,普通人所参悟不出来的武功道理,只要向他说一遍,往往给他一点就点出来了,可说受用无穷。 萧易人点授铁星月与邱南顾,亦是因为爱才之心,浣花剑派的家传剑法,规定非浣花剑派弟子不能相授,铁星月、邱南顾二人当然不是,萧易人只好发挥他们的特性,加强他们原有的武功:铁星月本来可以一拳碎砖,现今却可一拳碎石;邱甫顾本来擅长急拳快击,而今连腿也一样快了,所以这几个月下来,铁星月、邱南顾受鼓励下的潜心苦练,进步自是不少。 铁星月、邱南顾的武功,是自小苦练出来的,没有得自什么名家亲传,铁星月的拳,曾经打在土墙上,曾经打在瓦片上,撞得骨头迸裂,割得血肉淋漓,但他一天天地练下去,到现在,一拳擂下去,地上一个大洞,小树应声而断,这都是用血泪和汗,每天每夜苦练,累积而成的。 邱南顾打斗,以应变、机警、出招迅急著称,但是他五岁第一次和人打架时,一接触就给对方撂倒了,而且额角血流不止,门牙崩了一块。 从此起他打了一百四十一次的架子,没有一次不败,轻的是落荒而逃,重的是手脚骨头全折,鼻粱断裂,眼角、唇角、额角肿得像核桃,胸腹间的颜色就跟头发颜色一样,背部还有一道长尺半、深三分的刀伤。 但是在第一百四十二次架里,他赢了。 他赢后,没有欢笑,独个儿走到一个陌生的镇上,第一次买了一壶酒,一个人喝,喝了嚎啕大哭,哭到围观的人至少有四百二十一名,他才收住声音,烂醉如泥。 他赢了。因为他输时一样没有失去信心,失去勇气,所以他终会赢的。 因此他赢得一点也不侥幸。 他的快拳、飞腿、急智、变化,都是从经验中、磨练里得来的,所以很踏实,而且很有效,更不会轻易忘得了,因为每一招每一式,每一个动作或变化,都有客观存在的血泪史。 一直在他们未认识萧秋水前,铁星月与邱南顾二人,不仅无师无派,而且连个引导的人也没有,两人也互不认识。 终于他们认识了萧秋水。 为一句好诗而间关万里来回跋涉的,为一句承诺而生死不计敢作敢为的,为一个朋友,可以上天入地舍死忘生的萧秋水。 第一个影响他们的人,是萧秋水。 铁星月、邱南顾自创一套的武功,虽然有用,而且有劲、有神采,但是历经几千百年来去芜存菁,淘汰历练下流传的武技,却更是重要且有实效,萧秋水就把这些一一指导他们。 故此,认识萧秋水后,他们功力是一进,结识萧易人后,武功又是一进。 萧秋水等人便把他们这些日子以来,如何在秭归斗权力帮,长江杀傅天义,萧家剑庐的恶斗,辛虎丘、康出渔的狙击,保护狄太夫人的张临意如何身死,以及如何冲出重围而散失,如何在桂湖遭围攻后重聚,到如何在甲秀楼上格杀南宫松篁而后中毒…一一道出,只铁星月、邱南顾两人性急气躁,每每听到紧张处,都忍不住要打岔--但是萧秋水、左丘、邓玉函等人早已熟习其性,所以还是坚持讲下去,唐方却忍不住抿嘴笑。 铁星月听得忍不住突地跳起来,大骂道:“他妈的猪八戒王七十八加九千蛋!别人打杀我还可以忍!康劫生这小子也来出卖我们!我就憋不下这口气!我就憋不下这口气!”邱南顾也吼道:“是不是!我早就说不管一切冲过去了!是不是?!这么大的热闹我们都错过了,没得玩啦!唉呀呀--要是我们在的话该多好!” 邓玉函冷冷地道:“你放心,我们自桂林跟大伙儿回去的时候,还有得你玩的!” 铁星月嚷道:“唉呀,还要等到去桂林请救兵回来呀,不行咧,万一都死光了,可没热闹--” 萧秋水变了脸色,左丘超然狠狠地在铁星月肚子上擂了一拳,痛得他大叫起来,邱南顾想想也觉不妙,赶紧笑道:“骑,骑骑,老铁小孩不识世界,童言无忌,老大不要介意。” 铁星月才知道自己乱说话,说错话,也不敢出声。 唐方圆场道:“桂林是一定要去的,萧老伯要我们在极需人手的时候冒死冲出来,一是为要求我们到桂林请援,并且也藉此示警,使浣花分局早有防备;另一方面也要把此事公诸天下,让武林同道作个警惕,团结起来共同驱敌;所以在情在理,浣花分局还是必定要走一趟的。只不知两位兄长桂林来,可知桂林浣花的人手怎样?”邱南顾却失惊道:“呀--那你就是…就是他们说的那个…那个方…方…方唐啊?” 邓玉函奇道:“方唐?” 左丘超然忍俊不住:“荒唐?” 萧秋水忙纠正道:“是唐方。” 邱南顾“哦”了一声道:“唐方。” 铁星月又忍不住忽然加了一句:“怎么裙子这么短。” 其实唐方裙子根本就不短,直落垂踝,只是她自小足美,善舞蹈,长轻功,穿的鞋子是祖母唐老太太亲绣的,所以罗裙也就略短一点。 她原本是穿劲装冲出浣花溪的,但一路上赶来,女子劲装未免太引人触目,所以改穿紫罗裙,真是貌美不可方物。 只是铁星月是铁铮铮的鲁男子,最看不惯人花枝招展,素来见女子都是裾掩及足,而今见裾近足踝,更是看不惯了;其实他只评这句,已经是对唐方很看得顺眼的了,因为他遇着女子,跟邱南顾一般,总是百般不顺眼,一个老是摇着头说:“唉,女流之辈!” 一个老是摆着手说。 “嘿,娘娘腔的!娘娘腔!” 唐方怔了怔,一时答不出话来。邓王函没好气地问道:“那你们好端端的在桂林,怎么又会到了此处?” 邱南顾怪眼一翻道:“嘿,我们不是约好清明节后在剑庐见面吗?” 萧秋水倒是松了一口气道:“哦,那你们来的时候,桂林剑门并没有发生事儿了?” 铁星月道:“当然没事罗。孟师叔、易人兄、开雁都在那儿,还有唐…唐小姐的兄长,好像也在,还有…玉函你哥哥,也来了,有他们在,怕什么,有什么人敢来惹事,何况还有咱们两个!” 邓玉函喜道:“我哥哥来了?” 铁星月点点头道:“来是来了,不过一副好像责怨我们教坏了你的样子…” 邓玉函赫然道:“他就是那样的…老是不放心我。” 唐方也喜道:“来的是刚哥还是朋弟?” 铁星月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 唐方沉吟一会道:“很会说话的,还是凶神恶煞的?” 邱南顾倒是接道:“凶?倒是一点也不凶,人缘蛮好似的。” 唐方莞尔道:“那是唐朋。…他的人缘一向都很好。” 左丘超然倒是问道:“那你们干么到了贵州,却不去四川剑庐,溜到甲秀楼来干吗?” 铁垦月跳起来道:“吓!你以为我们想留在此地么!根本冲不进去啊,一共冲了七次,最后一次冲到山中成都杜甫草堂了,却遇到三名剑手,一个拿琴,一个拿笛,一个拿二胡,打了半天,铁骑神魔又来了,我们又被击杀得倒退八十里,回到贵州来了--根本杀不进去呀!” 萧秋水变色道:“铁骑神魔?!” 铁星月叫道:“对呀!‘铁骑神魔’阎鬼鬼和他六个徒弟‘飞骑六判官’呀!” 萧秋水赫然道:“这次‘权力帮,真是倾巢而出了,‘铁腕神魔’傅天义、‘无名神魔’康出渔、‘一洞神魔’左常生、‘飞刀神魔’沙千灯、‘三绝剑魔’孔扬秦、‘百毒神魔’华孤坟、‘灭绝神魔’辛虎丘,现在连‘铁骑神魔’阎鬼鬼也来了!” 邱南顾道:“见到阎鬼鬼也来了,我们就知道剑庐那儿一定不妙,所以拼死冲入,但阎鬼鬼这厮好厉害,我们两人斗他一个,也占不到便宜,加上他六个徒弟,一个使鞭,一个使长枪,一个使长索,一个使长链,一个使长矛,还有一个,哼,哈,居然使马鞍,实在难缠得很,所以每天都给他们打得落荒而逃,实在是憋气,这几天。倒是做了一件事…” 左丘超然笑问道:“什么妙事?…” 邱南顾小眼睛咕溜溜眯起一转,然后道:“我们两个人,他们六个人,我们打不过他们,便边打边逃,追得他们气喘,歇息的时候,便猝然打回去,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,等他们定过神来时,我们已抢了他们的马,走啦。” 唐方笑道:“抢马?” 铁星月得意地一拍大腿,道:“对!抢马!既打不过他们,就抢!抢不到,就偷!偷不到,就劫!” 邱南顾也得意地道:“是啦!一次摸两匹马,三次抓了六匹,足足抢了六匹马!哈!那六个王八,没了马就变成肚朝天的乌龟啦,提不起丝毫劲儿.大概是赶回去骑马再来打过了。” 铁星月也哈哈笑道:“他们再骑马来,我们再盗一次。我们当不成大侠,先当盗马贼也无妨。” 邱南顾道:“哪要?!我们现在多了四个人,还怕他干屁?!” 铁星月摸摸头道:“是呀,是呀,我怎么没想到…” 萧秋水道:“你们今日得以来此处,就是因为那六个判官到别的地方调马匹去了?” 邱南顾道:“是啊,那六个死鬼的马好偷,那个阎老鬼的马就不容易扒了,几次试过,都偷不到。” 铁星月道:“所以他还在左近,我们打听到今日甲秀楼来了四个形迹可疑的人,所以想来先下手为强,没料到你们…” 萧秋水道:“幸好你们来,救了我们,…不过,马呢?” 铁星月忸怩地道:“哪里的话,应该的,应该的…”说着得意无比。 邱南顾也喜不自胜:“马给我们藏起来了,好马嗳!”说着喜形于色。 唐方忽然间了一句:“你们来的时候,桂林剑门真的一点特殊的状况也没有吗?” 铁星月想了半天,道:“没有。” 邱南顾猛然想起道:“有!” 唐方问:“是什么事儿?” 邱南顾道:“别的事都很正常,只是我们临出来的那一天,桂林剑门的鸡鸭,总共九百多只,忽然间死了一半,也病了一半,这事儿似有些蹊跷…” 萧秋水脸色陡变,道:“这跟权力帮攻浣花剑庐的先兆,完全一样,鸡犬不留。” 左丘超然道:“在成都剑庐下此毒手的是‘百毒神魔’华孤坟,那在桂林剑门的想必是‘瘟疫人魔’余哭余了!” 邓玉函道:“余哭余?!这人毒冠天下,下毒本领,尤在华孤坟之上。” 唐方道:“那也就是说,在你们出桂林而赴成都时,权力帮已大肆进攻剑门了!” 铁星月变色道:“那还了得!” 邱南顾道:“我们快去!” 左丘超然疾道:“事不宜迟,我们快赶赴桂林吧!” 唐方忽道:“慢着。” 铁星月奇道:“怎地?” 唐方道:“你们抢得的马呢?有马才好赶路!” 邱南顾喜道:“是呀!我们恰好六个人,而又有六匹马,这马,我们可把它们藏起来了!” 他们一行六人,沿着跨玉桥,经涵碧亭,在钓鳌矶附近找到了藏着的六匹马。 这六匹马,高近丈,髯至膝,尾委地,蹄如丹,日行千里,日中而汗血,正如《中荒经》所描写的汗血宝马一样。 “铁骑神魔”阎鬼鬼,原本就是西南大荒的异人,他养的马种都来自锡尔河畔大宛国,精通骑术,百丈杀人,所向披靡,兵不血刃。铁星月、邱南顾二人偷的马,正是此种千中无一的良驹宝马。 他六人上了马,但觉风和日丽,心中豁达,有纵横天下的大志。 萧秋水笑道:“晋时王嘉形容周穆王八骑飞骏马:八龙之骏--一名绝地,足不践土;二名翻羽,行越飞禽;三名奔霄,夜行万里;四名超影,逐日而行;五名逾晖,毛色炳耀;六名超光,一行十影;七名腾雾,乘云而奔;八名挟翼,身生肉翅。这八骏齐驰,直奔西昆仑之巅,是何等雄姿。今日虽仅六骑,但亦有跃马黄河的大志。” 铁星月、邱南顾二人听得齐齐发出一声长啸,甚是愉悦,意兴霓生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